第四十三章 小丑的春天（上）

清晨，病榻上的罗辑正双手抛着三颗橡胶小球，晃得点滴瓶内波涛起伏，不时望向窗外渐升的朝阳，一双脚丫子架在床尾护栏上不安地晃着。

他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半小时了，小球始终没有脱手，内心的焦躁却在逐渐滋长。

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二十分钟，林昊依然没有如约前来。

回忆他昨晚所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罗辑怀疑他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是找萨伊去了。

罗辑其实不太想插手，毕竟林昊的身份十分特殊，明眼人都能看出pdc对他那种微妙的态度，而且再怎么着，pdc难道还会吃了他不成？

这事儿不管也罢！

可毕竟人家都打电话来委婉请求自己了啊，这么绝情也有点说不过去，起码得装装样子吧。

罗辑思忖再三，还是给把坎特喊了过来，通过他向萨伊询问林昊的现状。要真有什么蹊跷，就丢给大史去查，也算是尽了这份人情。

很快罗辑自己的手机就收到了一张匿名寄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林昊在纯白软枕上昏睡的俊脸。

底下附了八个字——

“在我房间，要睡三天。”

饶是罗辑觉醒了异能，有着极佳的身体控制力，依然没忍住嘴角一抽，差点就从床上弓腰弹起：

敢情还真是被吃了？

不愧是你，轻易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他一点也不担心林昊了，就是多出了一点点的同情和鄙视。

百无聊赖中，罗辑打开电视，入眼的还是那些似曾相识的新闻。

四位面壁者中，舆论上讨论最热烈的，不是超级大国的前国务卿泰勒，不是争议度拉满的小国总统雷迪亚兹，也不是形象与气质最为优雅理想的希恩斯，反而是原本在国际上籍籍无名的自己。

经过Eto的有意引导，如今自己的公众形象已经脱离了人类领袖，正在朝着千古一遇的伟人不断靠拢。他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被解读成了对四百年后某场战役的预言、某项战略打击的隐秘宣告，乃至于某种需要漫长准备的咒术的一部分。

没错，全球有上亿人认为，他的种种荒唐举动，都是在为自己某种强大异能作出布置，这些布置将会持续数个世纪，它的强悍也与所需要的精力成正比，保守估计，这一恐怖的咒术，可以直接摧毁三体行星上的所有生命，乐观者甚至认为，连那三颗恒星也无从逃脱罗辑大法师的威能，将在他的一句吟唱下分崩离析。

“愚昧。”

罗辑以看笑话的心态扫过一条条滑稽的新闻，有时又觉得，和这些人比起来，自己的小丑化程度还远远不够。

只是一想到这些舆论很大程度上都是Eto发动的攻势，他的心情又变得阴郁。

再这么下去，没法汲取到足够的小丑值，可就会被异能吞噬，迷失自我，变成真正的小丑了啊……

官方那边是指望不上的，他们既然选出了面壁者，就没有任何理由再贬低他，哪怕只是压一下赞美的热度，都会瞬间引发无数的阴谋论，严重损害pdc的威信。他们只能顺着Eto造出的势头，把自己捧上神位。

这是一个阳谋。

破局的方法，只能靠自己去想了。

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小丑，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思潮起伏间，大史敲门进来了，大粗嗓子没好气地说：

“罗老弟，你可真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家学生都下手啊？”

他身后跟着一个漂亮女孩，衣着十分得体，色调深沉，过分严实的布料反倒勾勒出了毫不断续的优美曲线，叫人看一眼便口干舌燥。她正半掩在门外，偷偷打量自己。

罗辑瞥了她一眼，只觉这妹妹好生面熟，便问大史：

“你指的是哪一个学生？”

大史愣了一下：“这回答我还真没想到。是法律系那个，就是你差点出车祸那回。才三天吗这不是！”

“哦哦！”罗辑恍然招手道，“这不是菲菲吗，别来无恙，快请进请进。”

法律系女孩这才走进病房，姿态拘谨得有几分做作，一对高跟鞋跟却踏出了嗒嗒的噪音。

她眼皮微跳，强行保持着笑容说：

“罗老师，我叫莎莎。”

尴尬的气氛里，大史没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往外走：

“行了，你俩慢聊，啊，这妹子非要来见你，说是坐了十个小时飞机赶来的。我们查过没问题，不过要有什么事，立刻喊我们帮忙，我就在门外。抱歉啊妹子，这是咱们的规矩，你体谅体谅。”

不等回应，大史便将门带上了。

仅剩两人的病房里，罗辑微一皱眉，说：

“我记得你，你以前从不喊我老师。”

“那是过去，唉，我那会太过天真，竟然真把你当成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斯文痞子。”

“你为什么觉得我现在不是？”

“这不就是证据么？”法律系女孩脑袋朝电视里流淌的新闻一撇，“你真会咒术？”

“当然。”罗辑狡黠一笑，“我只用一句话，就能把国联大楼变成满是光污染的迪厅，再喊上几万人在里面花天酒地，这不是咒术是什么？”

女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表情逐渐放松，莞尔道：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罗辑打了个响指：“没错。现在你可以向我这个大魔法师祈愿了。”

“我想跟你混。”女孩没有掩饰自己的企图。

不得不说，这个女孩确实是少有的看透了罗辑本性的人，也是为数不多不相信他会承担面壁者使命的人，只可惜，与他的理想型实在是背道而驰，彼此之间玩玩可以，想再进一步就算了。

罗辑很清楚这个女孩的内心其实相当厌恶自己，这也是他当初故意诱导的结果，目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但现在，面壁者的名头就像一块极强的磁铁，又将她从大洋彼岸吸了过来。

想了想，他微笑道：

“可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专属秘书。”

耳边又传来了新闻报道里那些虔信者般的赞美，仿佛罗辑已成了传说中的圣子，正要代替人类接受三体人的审判。

一个计划在罗辑的头脑里渐渐成形。

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面壁者该有的样子！

他盯着女孩的脸痴痴坏笑着，后者一阵肉麻，随即想起自己秘书的身份，连忙拿起桌上的苹果和水果刀给他细心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