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之事——重建学校
义贵花了半年时间辛辛苦苦办了个学校,可刚建校半年,学校就被视为了危险建筑,上级将义贵狠狠骂了一顿之后,义贵缓了好几天。村民们也无不扼腕叹息,可不久,这种叹息又转为了一种埋怨。
建学校你不关心质量,建豆腐渣工程就是对孩子们不负责任,对自己也不负责任,从此,义贵就背上了村民们的骂名,村民们就连他的妻子秀英也没有放过,谈论义贵时也会把他老婆当年领着一个小白脸到家的事情带上,另外还有他祖上曾经做过的一些丑事也都被挖了出来。
义贵先前一直想要建学校,他知道自己当年上学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自己有能力在自己村上建一所学校了,怎么说也都是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可是他远赴从张楼找的建筑队在建造之时却没有把地基打好,许多的建筑工人也没有建房的经验,墙砌的东倒西歪,水泥用了不少,力气也出了不少,到最后这所学校也还是被停了。
义贵一筹莫展之时,有位从外地来支教老师给了他信心,外地老师承诺拿出自己的全部资金,誓要把学校重新建上,义贵非常的感动,他知道这位外教老师的性格,到处不服人,到处也不求人。
这位外地老师姓张名保喜,胖墩墩的身材,说话像喝开水咕嘟咕嘟的,眉毛似动似不动的,眼睛也格外有一种书生气,而又有些坚定的感觉。只是脸有些胖了。
保喜和义贵商讨半天,如今老师们走的走,村里的孩子也只能去别的庄上去上学,路途远不说,家长们一天接送四回,学校的学费还贵。保喜生性爽朗,想到自己以前那群可人的学生,决心一定要把这学校重建。
义贵自然开心得很,可是脸上又显示出了忧愁的神情。
晚上两人相约在学校旁的传达室相聚,义贵带了两瓶酒,两人边喝酒边聊天,聊到激烈处也都忘记了喝酒,等反应过来又想着要些解决方案了,聊来聊去也都是在聊学校,酒直到喝到半夜,两人都还没有醉,一看,两瓶酒只下去了半瓶,还有一瓶半晃晃悠悠放在桌子上。两人头脑清醒,从建学校需要的人手,到建完后如何让村民们安心,要建多长时间,两人稀里糊涂的谈论一回。一开始保喜想找张楼的那批建筑队,因为这支建筑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建的好,可义贵极力拒绝了,这只建筑队先前是很闻名,可之前的包工头张义兰一年前到城里去建公寓了,现在留下来建东西的只有一些毛头小子,经验不足,无法胜任。保喜还不知道义贵先前吃的亏,于是他赞美了几句义兰之后就住了嘴,转而听义贵说的了。他们还想找村里的人来建,可是义贵说他现在在村中的名声不好,要求那几位建筑老手不知道能不能请过来,因为先前义贵因为收麦子时多收了一趟其中一位老手的地,两人至今也没有说过半句话,况且村中的水泥和砖块这些资源也稀少,要建的话,要把这些资源从外地运过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义贵最终放弃了。保喜也想办法,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吕庄有一位年轻人,他刚大学毕业,现在还在家中,听说他学的是建筑学的专业,便想找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年毕业的时候什么经验也没有,常常做错事。于是就放弃了。又接着想到了元旦的一位刘师傅,听说他这些年也建了六间非常漂亮的瓦房,于是也想请他,可又想到今年刘师傅的儿子结婚,便取消了打算。
…………
两人谈论来谈论去也没有个具体的方案。可两人脸上总洋溢着笑容。这顿酒也就这样喝完了,两人走出传达室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月亮还明晃晃的,像湖面的停船,两人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把手一握再握,依依惜别。
回到家,义贵轻手轻脚的打开门,不敢惊扰到自己的妻子,他现在只想让老婆睡个安稳觉。他慢慢走到床边,脱了鞋,上床睡觉,可辗转睡不着,他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酒味,这使他有些不安心。
他知道这段日子让妻子受了不少的苦,也被传了不少的闲话。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多年前帮了一位刚出狱的男人。
当时,天色擦黑,有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央求秀英讨口吃的,秀英见那男人脸脏的不成样子,便取来瓢水,让那男人洗了把脸,又从屋中拿了些棒子面馒头和一些咸菜以及几个窝头给那男人,秀英刚想走,男人连声道谢,就要跪在地上磕几个头,秀英赶忙拉住,说了几句激励的话,便把那男人打发了。过了几天以后,一位普通装束的男人出现在了秀英家门口,他敲了几下门,又停住了,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又看了几眼门,见许久未有人来,便想走,欲走不走之时看到秀英正扛着一把锄头走向家门,秀英见了那男人只觉陌生,他主动说起自己的身份,说起时声音又极其的小,而且男人只说一遍,仿佛再说就要难为死了一般。秀英思量好一会,才想起了当年这人。男人要求到家中坐一会,秀英并未多想,便将男人领进了屋中,而此刻这一场面,正被刚好路过的玉凤瞧见。玉凤生来一张大嘴巴,说东说西,唠家常,说闲话少不了她,于是将这事悄悄记在心里默默走了。
秀英屋中并未见到义贵的身影,原因是义贵那几年忙于建学校而四处奔波,不在也很正常。男人一遍看着秀英,一边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秀英见那男人眼神有些奇怪,而且边摸口袋边看着自己,便警觉起来,心想自己怎么做了这样一件傻事,竟然把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领到家中。秀英刚想大叫,男人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卷皱皱巴巴的零钱,抖抖索索地放到桌子上,说了句,谢谢你的的恩情,便转身就想走。秀英知道自己错怪这男人了,便把男人叫住,问他这是为何,当年只不过是给了些自家不怎么吃的粮食,如今却送了这么多钱。男人却说,当年的那些干粮救了他的命,他说当年他刚出狱,记不得回家的路,在街上流浪了几天中途意外进了一个陌生的村子,见村口有一家小砖房,还有些灯火,便感到亲切,上门乞讨些吃的,自己又撑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原先居住的村子,到了家中,也只有了老母亲一人,老母亲见到他热泪盈眶,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后来从老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的大哥三年前跟着一帮人去了一个建筑队后,便不再回来。三年前,男人直到三年前正是自己入狱的时候。如今三年过去了,自己一直侍奉着老母亲。男人直到自己家中还剩了一些零钱,这些天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恩他也一直没有忘记,于是自己便拿着这些钱,凭借着几天前那深刻的记忆来到了秀英家,到门口,见到大门已经换过了油漆,怀疑是与不是之间,秀英便拿着锄头出现在了眼前。
秀英听了男人的身世,只觉得有些感动,一时间忘记自己的身份,便将桌上的那些钱急忙的往男人手里塞,男人直说这是当年救命的钱,执意不要,推推搡搡之间来到门口。这时正要出门的玉凤又恰巧经过门口,见到大门虚掩,门内的秀英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推推搡搡,便以为有事,急忙离开秀英家的门口。
秀英见男人实在不要,于是也放弃了,男人临走前,秀英笑了笑问了那男人的名字,男人挠了挠头,说自己姓张,叫张义桂。秀英惊了一下,转而又笑了。又细问出男人原是桂树的桂,哥哥叫张义兰,兰桂同为君子也。
男人走了,直到傍晚,义贵回到家中,妻子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说到男人的名字时,边说边笑。义贵虽不觉得有趣也跟着笑。
…………
现在,义贵悄悄的躺在床上,闻着自己身上的酒味即将睡去,可又思绪万千,他先前对保喜有一些了解,但也只是半年,半年前他意气风发,是整个学校里少有的师专毕业的老师,上级看他憨态可掬又非常直爽,是一个靠谱的人,便几次派他来支教,他便来了,来到之后他教的学生成绩便提升了,有一个学生的语文第一次考试只有四十九分,张宝喜看了有些惊讶,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的语文分数,但是第二次这学生就考了六十七分,第三次的时候已经到了八十六分,直到期末考试那学生的成绩已经到了九十五分了。保喜也曾把这件事告诉过义贵,义贵一直记得这件事情。义贵想到了自己小时老师的样子,好像也有一个胖胖的,说话时而严肃,时而温柔的,这些都给义贵留下了深刻印象。半年以后,也就是今天,他躺在床上,回想起当年与保喜之间的情意,有些笑意在脸上浮现了,义贵学校没拆时整日悠闲,还与保喜一起钓过鱼,义贵有一次没带办公室钥匙,保喜就找了个板凳腿硬生生把门锁敲开了。保喜还领着学生拔操场的草,还有,送一位学生去医院看病。紧接着义贵一股睡意涌上来,稳稳睡去。
次日清晨,阳光暖暖的照进大院里,义贵听到了手机的铃声,他转身看去,看到身边妻子的被窝已经空了,兴许是她去地里锄地去了,手机铃声继续响,接通以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张宝喜,保喜欣喜的说张义兰回来了,看义贵有些蒙,又接连说了两遍,义贵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义贵也跟着高兴起来了。
昨晚,保喜喝完酒骑着电动车回到张楼,保喜把电动车骑得东倒西歪的,虽然喝的酒并不多但他的酒量属实不好,幸好香下没有什么交警,不然就要十四日之内把看到的告诉义贵了。村口有辆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亮着灯,紧接着下来一个拉着箱子的人,保喜当时刚好路过,发现这人有些眼熟,但是细看一眼还是有些陌生,他回到家中,仰头就睡,欲睡不睡的时候,脑中突然蹦出来了一个垒墙的身影。啊,是张义兰。义兰三年前领着一帮人去了建筑队,一年多就当了包工头,义兰带着自己的建筑队到处建屋舍高楼,名声就这么打下来了,而且保喜的弟弟当年为了赚钱,也跟了这只建筑队,过了一年回到家中,就带回来了十几万块钱,一家人都为弟弟高兴,现在建筑队的主力义兰回来了,这无不是一个惊喜。
义贵建校时义兰刚好带着建筑队进城,现在义兰回来了,义贵也很激动。他当时对张楼的建筑队不是了解,只认为他很出名,且保喜之前也跟他提起过,他的弟弟两年之前就在这建筑队里工作,建出的房子不计其数,个顶个的实用,个顶个的好看。可谁知义贵请的张楼的建筑队只是一个打着实用好看的名号的一个卑劣的建筑队。这建筑队建东西很快,才半年多的时间就建好了这个学校,可是也只是半年时间,就被鉴定成了危房,上级下令,一定要把这个学校建好,建牢固才可以让孩子们上学,要不然就把这个学校夷为平地,改建成其他的建筑。
义贵赶忙起身穿好衣服,骑着电动车赶到了张楼,义贵并没有立马去义兰家,而是来到了保喜家。
保喜要求先给义兰打个电话,他先前从弟弟手中要到了义兰的电话号码,于是按下了拨号键。一阵嘟嘟嘟之后,义兰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义兰的情绪有些低落,甚至都有些哭腔。保喜并没有提建学校的事情,一阵寒暄,一阵关心,聊了好久,才把话头引到了建学校之上,义兰知道了电话那头的目的之后委婉的拒绝了,只说最近的坏事情有些多,说是自己的弟弟死了,自己的母亲前夜打来电话,义兰立刻动身,一天的路程之后回到家中。在路上义兰哭了好久,旁若无人的悲伤。张义桂虽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母亲视他如己出。
多年以前,母亲在一个废石窟中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母亲便找到了他,当时他身体非常的瘦弱,几乎一阵风就可以将之摧毁。母亲每日精心照顾他,母亲心善,到了上学的年纪,还给这孩子办了户口,并且给这孩子起名为张义桂,桂和兰都很美,一个花大,一个花香,一个不欺暗室,一个不落平庸。母亲坚强,自从父亲因为点煤炉中毒而死之后,母亲就硬生生顶起这个家,起早贪黑的,又当爹都当妈,将兄弟二人拉扯大。就在三年之前,义兰的弟弟到山上去砍柴,意外发现了一株非常奇特的植物,便把它摘下来,后来义桂就被告上了法庭。一位植物学家,在山间发现了一株野生兰花,鉴定是一个濒危的野生植物,当他正要带着观察人员到指定地方之时,只见一个男人正在拿着那株野生兰花往山下走…………就这样义贵被法院判了三年的有期徒刑。等到出狱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先前的那股张家人的正义感被他呆滞的眼神藏的很深。义兰不敢早早的看到弟弟受苦的模样,在他的记忆力,自己的弟弟永远都是笑容在脸上挂着,于是他三年在建筑队中,领着大大小小二十八个人建了无数的房子,可唯独没有建自己的心房。就在前天,义兰的心碎裂一地,他只想知道弟弟是怎么死的。母亲告诉他,义桂当时外出帮自己买眼药水,因为自己的白内障,实在看不清,眼药水用光了。刚踏出门就脚滑摔倒了,脑袋磕到了一个木楔子上,当时只听哎呦一声,红红的血液便从义桂的后脑流了出来。当时老母亲白内障没有看清,耳朵也比较聋,等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义桂已经凉透了。母亲万分自责,从小到大,义桂一直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上天为何就偏偏不对好人友好呢?
说到这里,义兰无限的悲伤,保喜见此,属实无奈,真心安慰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保喜把这件事告诉了义贵,义贵叹了几口气,脸上表现出无限的悲哀,两人商议等到义兰办完白事之后再提建学校的事情。
义贵心头有些控制不住,说了几句便要走了,保喜送了送义贵,看他骑电动车到转弯处之后,方才进屋,思虑了很长时间。
此时已是落日时分了,晚霞浮现,义贵骑车经过自家的那块田地时,发现了自己的妻子秀英还在田埂上劳作,这是向来的事了,义贵去张楼时心事重重,他担心学校的建设会遭拖延,他记恨村民们的闲话……他没有注意到劳动中的妻子,她向来是一个勤快的女人,每日早出晚归,手上的老茧是她这些年对家庭奉献的结果,义贵让秀英上车,带她回到了家中,秀英起初不肯,但见丈夫脉脉的眼神之后也同意了。
两人这些年一起生活,熬过了风风雨雨,如今一切归于平淡。
现在,义贵脑中的一切烦恼都消失殆尽,有的只是夕阳西下,她骑着电动车,带着劳动了一天的妻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