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纸上谈兵

见她气喘吁吁，神情不安，灵如墨故意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转身轻声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灵宗军纪严明，这里毕竟是军营。灵梦寒自知有些冒失，便定了定心神平顺了一下气息道：“禀墨师兄，今日我见希先生在准备行囊，便问了几句，得知先生想要告辞离开了！”

灵如墨虽然目光微动，却依然面沉似水，他轻轻放下手中军粮账目道：“你去告诉希先生，让他在别院稍候片刻，我一会儿就到。”

说罢，他再次拿起账目，一边看，一边跟灵清秋讨论着，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灵梦寒见灵如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竟感受不到他灵气中有半分浮躁。知道他一定有了留下希明辰的办法，心中暗喜，于是便匆匆告辞，回别院报信去了。

调度完军粮，灵清秋亲自送灵如墨来到军营外，担心的问道：“你就不怕，若是他真的铁了心要走，怎么办？”

一阵清风掠过，灵宗军旗被吹得列列作响，灵如墨独立风中，任凭发丝轻卷，露出淡淡笑容道：“即便逃出了河底监狱，却又闯进了天下乱局，谁敢断定，那个才是真正的监牢呢？”

灵清秋听罢若有所思道：“真难为他了，你可要稳住他，不要让他下山，只身犯险才是。”

灵如墨轻叹一声，望着远方逼近的乌云道：“他如今并非无处安身，而是无处安心罢了，今天军粮之事就到这里，布防之事等我从别院回来再说。”说罢他翻身上马，直奔浣溪谷而去。

灵如墨来到浣溪谷别院中时，希明辰正在院中独坐，他见灵如墨前来，便起身行礼道：“本想前去告辞，却被梦寒那丫头拦了下来。”

灵如墨道：“听说希兄要走？”

希明辰道：“承蒙灵宗相助，不过我一文弱书生，既不会治军，又不会耕田，总不能赖着白吃白住吧。我虽然落魄，但身为人子，理应下山查明真相，为父雪冤。”

灵如墨在石桌前缓缓坐下，微微颔首道：“希兄太过自谦了，只是不知道下山后可有什么打算？”

经此一问，希明辰竟语塞，他虽然想尽快去探查父亲被害的真相，却论及具体计划，却还来不及认真想过。

他怔了一怔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遇到任何险阻，都会尽力一试！必定不能为求自保，躲在灵山上，苟且偷生，无所作为！”

希明辰说完，突觉言语有失，虽然没有恶意，但终究有对灵宗不敬之意，他刚想解释，却见灵如墨仰头大笑起来。

希明辰突然有些懵。

灵如墨笑后道：“难道你以为灵宗上下在灵山上，仅仅为了自保而已？”

希明辰道：“如今天下大乱，自保已属不易，我对灵宗并无轻视之意。”

灵如墨道：“先生所言极是，这却是无奈之策却非长远之策。”

希明辰道：“长策？此言何意？”

灵如墨收起笑容，正襟危坐道：“希兄是名门之后，听说帝都世家子弟，自幼便要练习弓箭射术，可是实情？”

希明辰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开始问起这些，只是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自幼练习，从未间断。”

灵如墨道：“请问各项练习中，最难的是什么？”

希明辰想了想道：“要说起来，弓法、射法、心法都不容易，但是我觉得最难的，还是拉弓的力量，初学者往往臂力不足，即便是找到力道小些的弓，拉满后若不能持续，注意力不能集中，随之心绪纷乱，即便是勉强把箭射出去，也很难命中靶心。”

灵如墨合掌笑道：“正是如此，希兄你想，一个人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时间，积蓄势能，即便是给他一把合手的弓，瞬时放箭，能射准吗？”

希明辰不解的看着他，心中疑惑，他今天绝对不是前来跟自己讨论箭术的，这话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灵如墨起身，将手抬起，指向远方道：“数百年来天下各地烽烟四起，战乱不止。天下重归太平，人人心向往之，这太平二字便是天下人心中的靶心。”

希明辰瞬间明白了，灵如墨这是借箭术明志，既然太平是靶心，就要一个有足够的力量和耐心的射手来射，而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之策，便是在积蓄力量。

希明辰道：“平定天下乱局，便是灵宗长策？”

灵如墨点点头道：“正是！”

希明辰摇摇头，轻叹一声道：“天下各国实力都不容小觑，仅仅凭灵山一隅，民不过十万，兵不过数千，四周强敌环伺，要想平定乱局，谈何容易？”

灵如墨道：“希兄所虑有理，换做是我，也会怀疑。不过还请希兄稍安两日，之后若是你依然要走，我会派人护送你下山，绝不劝阻。”

刚刚沙子听说灵如墨来了，快步寻来，此时刚进院门，他粗声粗气的道：“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们几个都快憋死了！”

灵如墨淡淡笑道：“静能生慧，沙子兄难道就不想多清静几天？”

“清净？天天没有事情做，让人燥热死了，我宁可去打仗，也不愿在这里受这份罪！”

“好吧，那明天就去军营，看看沙子兄能不能从哪里找到些想做的事情。”

第二天，灵如墨同希明辰等人去向灵元尊和苦老头儿处请安，向他们说明了各自安排，灵元尊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苦老弟跟着我留在灵溪峰，其他诸事就全部由你安排吧。”

灵宗军营离山门不远，宽大的辕门两旁插着各色旗帜。几十个身着重甲的卫士在四周警戒，他们手持硬弩，弩弦上虽未搭箭，却神情严肃，丝毫不敢怠慢。仿佛敌军就在不远处，随时可能进攻一般。

灵如墨一行人来到门外，一个站岗的卫士向他行了礼，然后马上向内通报。灵如墨则站在大门一侧静静等候着。

沙子奇怪的问：“这里的人不认识你么？怎么还要通报？这大门开着，直接进去不就是了？”说罢他就想进营，灵如弦瞪了他一眼，眼神如电，让沙子立刻感到从这个女孩儿身上升腾起的一阵阵寒意，竟然让他没能挪动一步。

“我跟沙子哥在军营里当兵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规矩，那可是科瓦常备军！”楔子也不解的问道。

灵如墨严肃道：“这是军营，一切要按照军事管理执行，否则何来纪律，何来战力？”现在站着众人面前的他一改往日随和，更像是一个前来督战的将军。

灵如弦在一旁道：“师兄所言极是，军营中若是没有纪律，没有规矩，面对山外几十倍于我的常备军就更无胜算了。”

灵如墨吩咐道：“我讲几条规矩你们听好，这里的每一个人，从站岗的卫兵到领兵的统领，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大家请务必尊重。这里的兵器和器械都有案可查，丢失和人为损毁都是重罪，你们不要轻易触碰。还有一点，虽是军营，但是请务必噤声，切勿喧哗！”

话音未落，卫兵快步返回，给每个人发了绿色旗帜，要求几个人绑在身后，卫兵方才打开营门。

沙子和楔子、胖子有些不情愿的绑上旗子，他们都是在常备军中打过仗的老兵，对这里不同常规，奇怪的规矩非常排斥，一边摇头一边晃晃悠悠的走了进去。

军营很大，几排军帐在两旁。军营正中是一座青色营帐，除了前面的帅旗，同其他营帐并无不同。灵如墨介绍道：“这里便是灵宗中军大帐了。”

帐中几个身着轻甲的年轻人在用奇怪的工具计算着什么，工具像是一个木盒子，但是没有盖子也没有盒底，中间是几行木条，上面串有几排珠子，用起来劈啪作响。

年轻人用工具计算完后，再把数字写在墙上一张张类似兽皮的东西上，沙子好奇的走向前，拉扯了一下，显然他的力量太大了，轻薄的“兽皮”被撕裂成了两半，发出清脆的声音，掉在地上。

灵如墨马上走上前示意他不要乱动。房间里的几个人都用责怪的眼神扫视着这个冒失鬼，他们突然看到灵如墨，马上起身，身体笔挺的向着他用右手抬到胸前，手心向下行礼，灵如墨也用相同的手势回礼。

希明辰不解的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灵如墨指着桌子上的“木盒”道：“这是算盘，他们在计算，用这种计算工具，可以加快数字计算的速度，也能提高准确率，以后有时间，我教你用。”。

希明辰问：“这东西设计独特，怎么从未来没有听说过？”

灵如墨笑道：“若是我说是我梦中见过，然后仿制，你可相信？”

希明辰笑道：“我已经习惯了，自然相信。”

沙子指着写在墙上“兽皮”上的数字不解的问：“这些都计算了些什么东西？”

灵如墨道：“有句话叫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希明辰不解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战争的胜负关键不在于军队数量和武器……”

“那在于什么？打了这些年仗，真没听说过不靠人多，靠什么？”灵如墨刚说了一半儿，沙子就打断道。

“粮食和武器！”希明辰一边看墙上的数字，一边道：“没有粮食，再强大的军队也必然失败，打仗前要先把粮食和物资准备好，才是取胜的关键，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灵如墨揶揄道：“沙子兄，你就不能改改你这急脾气，应该好好学学教司大人，举一反三。”

希明辰问：“那么这些人是军需官？”

灵如弦介绍道：“是参谋官，军队里的大脑，他们在计算我们近期各个营盘的人数、兵种、军粮开支和武器装备情况，以及附近几个敌对的常备军驻扎的人数和战力，谋划、推演如果遭受进攻时我们的应对之策。”

“不就是军队里的幕僚吗？什么参谋啊，打仗靠的是勇敢和武艺，这也能算得出来？”沙子不以为然的说。

灵如墨慢悠悠的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所以战争最重要的不是打，而是尽量不打，少打。”

沙子越听越糊涂，他摆摆手道：“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些我们听得懂的！”

灵如弦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冷的在一旁解释道：“师兄所谓的伐谋，就是指以己方之谋略挫败敌方，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易师兄已经都口述，用几种文字写在教案里了，几位若是感兴趣，有时间可以让秋师兄讲解。”

沙子若有所思，楔子在一旁拿起被沙子撕坏的半张皮奇怪的问。“这是什么皮啊，这么薄？”

一旁的一个年轻参谋从楔子手中轻轻接过来，放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纸，是用各种草和胶质做的，材质易得，适合书写，不是皮！”

这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让几个山外人都好奇不已。这个时候，大厅一角的沙盘引起了希明辰的注意，他快步来到沙盘前，认真的端详起来，其他几个人紧随其后，一边看一边议论。

沙子看到沙盘制作的非常精致，上面塑造的每一个高山和每一条河流，几乎跟他在来时看到的真实情景一模一样，看得出这是根据真实尺寸缩小后制作的。

希明辰赞叹道：“做得这么细致，真是难得！”

沙子端详了许久，奇怪的问：“这里的防御好生奇怪，其他几个地方倒罢了，几个向北的山谷隘口为何没有人布防？”

灵如墨问：“沙子兄不愧是久经沙场，着沙盘中的问题，一眼就看出来了，请问军队布防应该以什么为第一要务？”

沙子这次学的聪明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听灵如墨后面怎么说。

这一次楔子反而按耐不住的说道：“应该是修葺城墙和多多配置防御器械吧？”

此时众人身后传来朗阔浑厚的声音道：“是情报，易师弟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众人回头，看到灵清秋站在身后，纷纷行礼，灵清秋说：“看你们正在研究布阵之法，不忍打断，听到这位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山中正是用人之际，有失远迎了。”

众人落座，沙子开门见山的问道：“秋师兄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灵清秋解释道：“这是我经常听易师弟说的，意思就是说知道敌人和知道自己都非常重要，这样打起仗来才能不会失败。”

沙子粗声大气的道：“有道理，灵如墨你还懂打仗？”

希明辰一边听一边想，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能力，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所应掌握的，让人捉摸不透。

灵如墨对灵清秋介绍道：“这几位都曾经在科瓦常备军中服役，想在军营里试试身手。”

几个科瓦人把右手放在胸前弯腰行科瓦族军礼。

灵清秋还礼道：“听小墨说起过各位，沙子兄曾经独自猎杀剑齿狼，在临山镇曾也大展神威，以弱胜强，射杀数名常备军骑兵。”

楔子自豪的说：“这不算什么，在我们家乡，没有人不知道沙子哥武艺超群。”沙子也骄傲的抬起头。

此时帐外有人通禀，一名校尉前来施礼道：“禀报将军，新兵到齐入营。”

灵清秋道：“按照军规，人人都要先进新兵营，考核合格后才能入营，几位虽然曾经是老兵，也要委屈一下了。”

沙子刚要反驳，希明辰知道他的脾气，把他拉到一旁道：“你又要逞强是么？这里可灵宗军营，虽然简陋，但是看得出这里军姿严整，军纪严明，一切得按照规矩来，再说以你们的本事，通过训练并非难事，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跟人争执！”沙子听罢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

希明辰返身冲着灵如墨示意，他也知道沙子的脾气，苦笑着点了点头。校尉行了军礼，带着几个科瓦人去新兵营报到了。

送走了沙子，希明辰又来到了沙盘边好奇的问：“沙子说的有理，北方好像没有防御，是不是沙盘有错？”灵清秋警惕的看着他。灵如墨马上心领神会，他向灵清秋介绍道：“师尊已经同意，希明辰跟我一起处理山里所有事宜，他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