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纨绔至此
红色大刀没能持续太久,最终只能消散于天际,天上没了动静,地上却再也没冷清下来。
城中猛然响起一阵擂鼓之声,然后马儿嘶鸣声不断。
大方别院之前的街道上喧嚣不断,一阵烟尘起,未落之时,又起一阵烟尘。
人马汇聚一处,脸上带着杀气,兵刃闪闪发光,似要饮血的凶兽出笼。
“西一堂上下拜见小公子。”
“西二堂全体拜见小公子。”
“小公子在上,西三堂前来拜见。”
“西四堂前来给小公子请安。我家堂主有事在身,未能前来,请小公子恕罪。”
男子依旧在把玩着核桃,他那不整衣裳早已被整理,那顶半斜的玉冠也被打理得笔直,可是脸上那股子纨绔邪气依旧。
站在台阶之上,他冷冷地看着前来拜见的人群,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他在等,等一个人。
可惜,那人迟迟没有现身。
最后,他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那支称无上利器的穿云箭依旧有用,可只对城西的四个堂口有用,对那位长老,却不再有用。
因为有人曾说过,长老者,家重栋梁,帮之重器,不可轻动妄动。
卫正夫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动静,挥手间,就有数百人蜂拥而至,未能行走江湖的他便是再如何木讷,也清楚,面前这位公子哥不好惹。
不久,有一青衣仆人穿过人群,低头见礼,言语恭敬道:“我家大人有贵客相见,不便前来,请小公子见谅。”
见状,男子摆了摆手,对那人笑着说道:“今日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必劳烦牛大哥出马。而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能赶到这里,本公子很是欣慰哪。可以看出来,牛长老对本帮的事是十分上心哪。”
那青衣仆人说道:“请公子见谅,我家大人说了,今日实则是不巧。”
“行了。既然来了,你就替你家大人在一旁盯着吧。”男子言语不再热情,稍显冰冷。
一旁的女子此时却是一阵痛苦,脸色微微发白。
那只被身旁公子的捏住的手,早已是通红,似被一道铁钳夹住,这不打紧,那钳子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那只芊芊玉手给夹断。
偏偏那女子还不敢出声,毕竟这位公子的脾气,她可是见识多了。
也幸亏男子有所察觉,眯了眯眼,很快将那腔怒火压下,脸上再度恢复一阵浅浅的笑意。
眼见西四堂的众多人口到齐,男子也不再沉默,双手负后,朗声道:“我曾听旁人说,穿云箭多年不用,这不二帮也不中用了。”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站出来说道:“公子,不知是谁说了这话,我西一堂请愿出战,踏平他们。”
男子一眼看去,发现正是来此最快,也正是收拾人马最为齐整的西一堂堂主,胡立。
“胡堂主这番话,说出了我心中所想。所以,今日,我才以穿云箭相召。”
那胡立再度请命道:“小公子,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不二帮上下为小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子一笑,收起手中核桃,伸手一指背后的院子,说道:“那就好,胡堂主,我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给我拆了这大方别院吧。”
“这……”胡立一时愣在原地。
其实,不止胡立一惊,便是其他堂口的人也都是议论纷纷。
这件事可不是秘辛,这大方别院乃是当年老帮主关季山一手督建。当时老帮主遭逢变故,无意统一洛阳之后,便在这城西处静养,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建了这大方别院。且不说当中花费的财力几何,便是眼下的一众堂主也被叫来做过一段时间工夫,搬砖弄瓦,养鱼种树,不一而足。
可惜,之后老帮主身体有恙,搬出这洛阳城后,这大方别院便在无人居住,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此时,众人看着门户打开的院子,还有院内的人。
有些知晓当年内情的人,也终于明白,这小公子今日如此做派,是要给某些人一个下马威的。
年轻人想要出头,必须得有一番表现。
在人群中有一些个年轻人想要上前,被身旁的老人给一把拉住。
还有一些已经亮出兵刃的年轻人则是被自家堂主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沉默许久,有一位堂主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公子,小的斗胆问一句,这大方别院里何时住的人,又是住的什么人?”
男子斜眼一瞥,说道:“亏你知道你是斗胆,这种问题也敢问出口。你觉得,本公子有必要向你交代吗?”
那人神情一窘,低头之后便不再说话。
见来人久久不动,男子怒火上涌,色厉内荏道:“你们这些个堂主,都是些什么货色,本公子都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对我看不上眼,都认同我大哥那一套,这些我都了解。甚至于你们有人认为我配不上关家这个姓,我也是清楚。这些都不碍事,毕竟我关重势怎么样都是我爹的儿子,不二帮的半个主人。”
男子名叫关重势,正是老帮主关季山的小儿子。
今日四个堂口,算上正副,足足八大堂主,已经来了七个之多,这当中大多数是当年随着帮主关季山一起征战的老人。
老帮主这个小儿子什么混蛋脾气,几位老堂主哪里能不知道。
至于那半个主人的说法,可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所以一些老堂主干脆闭上了双眼,眼不见心不烦,他们也打定主意,今日最多做做样子,也算是给这小公子一分薄面。
“小公子,您别动气。”资历尚浅的西一堂堂主胡立开口灭火道,“我这人脑子转不过弯,可猜不了那么多,嘴巴也笨。方才我们不拆大方别院,只是睹物思人,一时又想起老帮主,心中有些唏嘘而已。非是我们不听您的号令呀。”
胡立这一番说辞,可给足了众人台阶。几位堂主和副堂主们身经百战,便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哪个不是脑子转不过弯的人物呢,这一下,哪里还不明白胡立的善意呢。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了心意。
“回想起当年和老帮主一起修建这大方别院的时光,老夫怎能不感叹呢?”
“对呀,我记得我在这里可是砌了半个月的砖呢。”
“我给老帮主递过砖,端过茶的呢,伺候了他老人家两三个月呢。”
“就是这院子里的鱼,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洛阳城,才找到了十数尾。”
“我一看到门口牌匾,就想起了老帮主的身影,老帮主……”
最后,还有个别堂主泪眼婆娑,嘴唇颤抖地哭泣道:“老帮主,你老人家现在在哪呢?”
一众属下此时才知晓方才自家堂主的动静原由,望向这大方别院的眼神,也变得肃穆起来。那些个冲劲十足的年轻人也是收起了兵刃,龇了龇牙。
关重势长呼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任是他也没能料到。便是以他的身份,此时也不敢再扬言拆掉这大方别院了。
“行呀,你们不都是人精吗?那你们就一起来猜猜呀,这穿云箭怎么就到了我手里,我又怎么到了这处别院呢?”
随着关重势抛出的又一个问题,几位堂主与副堂主皆是心头微凛,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这位小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请小公子明示。”另有几位堂主一齐拱手见礼,恭敬问道。
“明示,你们还能听我的指示??”男子冷笑一声,说道,“就在昨天,有人偷走了这大方别院的钥匙,住了进去。你们还都不知道?”
说实话,这个理由很滑稽。
因为众所周知,大方别院的钥匙可不是小物件,可都是在不二帮的帮主手中。老帮主远走洛阳城,那钥匙可是被他托付给了大公子。
众人眼神一时玩味起来。
“不问自拿便是偷,不询自闯便是贼。如今那贼便在眼前,你们居然因为这院子而忌惮起来。你们还是我不二帮的人吗?”
立马有人问道:“小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得问清缘由,大方别院的钥匙我记得是被大公子保管,按照大公子的秉性,他不至于如此置若罔闻,处之泰然。”
“你的意思是本公子骗你们?”那男子寒声问道。
谈话再度陷入僵局,众人依旧是半信半疑,没有丝毫出手的迹象。
三番两次交谈,始终无果。
最后男子爆发开来,一把将手中那对核桃摔在地上,那个号称四幢楼的宝贝玩物,也是不二帮三公子象征之物就这样炸碎开来。
一声脆响,其后是一声怒斥,回荡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是不是真要等到门里那个狗杂碎杀了我,你们这些个堂主副堂主们才肯动手?”
眼见这小公子依旧是胡搅蛮缠,不肯罢休,西一堂的堂主胡立也是耐着性子说道:“公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哪个狗杂碎敢如此大胆,对我们不二帮的公子动手,怕是早就被我们碎尸万段了,再说了,不说别的,洛阳城里敢招惹我们小公子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听得这话,那些个老堂主微微一笑,更有几个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小公子平日仗着不二帮的声势胡作非为,已经是洛阳的一大纨绔,不去招惹他人,便是他人烧了高香,万事大吉,岂有不长眼的东西去招惹那小公子的理由?
此事几乎已经明了,已有几位堂主闭着眼睛,开始修养精神。
“公子,你若是叫我们杀了这人,也得说明他的罪过吧。若是他得罪过您,也得和我们说个由头吧。我们不二帮虽然人多势众,可是绝不干以众欺寡,以强凌弱的事儿。”
“这位堂主,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西四堂的黎副堂主吧。”
“蒙小公子挂念,属下正是西四堂的黎瑞。”
关重势笑着问道:“看你年岁不小,入帮多年,依旧是副堂主,感觉如何?”
“能为不二帮效力,是小人的福分。而能当上这副堂主,是多亏了帮主的提拔和诸位兄弟的抬举。”
不得不说,这黎瑞说起话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就这一番话,倒是令众人平添了几分好感,一些个老堂主看来,也忍不住在心里夸赞一句,有大将之风。
关重势接着问道:“那你想过当堂主吗?”
黎瑞赶忙答道:“小的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就是想过咯?”
一阵沉默之后,黎瑞忽然一笑,说道:“不瞒小公子,小的确实有在梦里想过。”
“那好,敢作敢当,我敬你是条汉子。”说着,关重势拍了拍手,表示赞赏,旋即面色一寒,冷眼说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二帮的叛徒抓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奴仆立马行动起来,笔直朝着黎瑞所在走去。
黎瑞微微一惊,问道:“小公子这是何意?”
“诸位堂主,实不相瞒,本公子早些时候从执法堂查得消息,这西四堂的副堂主黎瑞居心叵测,与其他帮派暗中勾结,企图谋害于我,颠覆不二帮,已是证据确凿,我今日来,便是要把这等叛徒就地正法。”
“小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可不兴胡诌,你可要有证据的。”这时,一旁一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问道。
“证据嘛,我当然有,不过是忘在执法堂。你们这些个叔伯若是有意,改日我再拿给你们看,或者你们亲自去执法堂一瞧究竟也行。”
闻言,那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不再作声。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些奴仆提刀已经走到黎瑞身前。
只听得人群当中一人暴喝:“我看谁敢?”
众人一眼看去,黎瑞副堂主身前的一位年轻护卫亮出兵刃,他眼睛通红,一手将黎瑞护在身后。
关重势厉声呵斥道:“捉拿本帮叛徒,有何不敢?我看谁敢包庇他,包庇他以同罪论处,受九刀九离之刑。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西四堂的能耐。”
帮规森严,规矩条条,皆在人心。西四堂一些个人马也想有所动作,听得关重势的话语之后,也安静了下来。
黎瑞拍了拍那年轻护卫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将那人拉到身后。
随后,黎瑞大步向前,伸出双手,朗声说道:“小公子,今日我不还手,不是我怕你,是我不想连累西四堂的兄弟们。至于我是不是叛徒,我相信帮主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便是将黎瑞的重情重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
闻言,那些恶奴便开始动起手来,腿脚翻飞,尽数往黎瑞的小腿处踢去,他们的意图很冥想,那就是要意逼得这硬骨头的副堂主跪下来。
岂料那堂主铁骨铮铮,双脚如铁柱立于地面,咬紧牙关,死死坚持着。
关重势咬牙说道:“连一个不还手的人都搞不定,你们这帮吃屎的,我留着你们何用?”
那些恶奴开始拿出藏在袖中的铁棍,朝着那黎堂主头上、脸上、身上招呼去。
“小公子,你若是要拿人,派人将他制住便是,何必这般残忍?”
那关重势双手一摊,懒懒说道:“本公子也不想呀,实在是本公子不会武功,这些个狗东西实力有限,不将这黎大堂主打趴下,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有了主人在身后庇护,恶奴们下手更加肆无忌惮,而看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副堂主倒在自己的铁棍之下,恶奴们无不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那堂主便满头鲜血,浑身是伤,被几人钳住臂膀,压到了关重势身前。
朝手下要过一把尖刀,关重势俯着身子,在那堂主耳边说道:“黎副堂主,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怜那黎瑞此时深受重伤,有气无力道:“我,我不是叛徒。”
只是,那声音很细,少有人能听清楚。
“很好,承认就好。本公子今日就给你一个痛快。”话音刚落,那关重势将一柄尖刀刺进那人胸膛。
尖刀无情吞噬着那人的生命力,不二帮西四堂的副堂主就这样死在众人眼前。
谈笑间,挥刀杀掉一位副堂主,如此草率行事,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小公子纨绔至此,不堪如斯,几位老堂主一时之间也是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惊讶。
关重势将手中长刀扔掉,然后拍了拍双手,笑着问道:“几位堂主,现在你们能相信我了吗?”
西四堂的人马一时之间躁动起来,那黎副堂主平日赏罚分明,待手下也是不薄,此时如此儿戏般被人杀死,身为手下的他们难免有些伤心,伤心之余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他们手里拿着兵刃,可在不二帮面前,他们的性命似乎也不在自己手里,是那样的岌岌可危。
他们不愿白白等死,一时之间,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堂主有冤情。”
一瞬间,上百人马挥舞兵刃,齐声大喊,声势颇为惊人。
“好呀,原来不止一个。来人呀,给我把这些西四堂的叛徒通通处死。”关重势面不改色,眯了眯眼喊话道。
几位年老的堂主不由得皱了皱眉,对着这位小公子的处事,越发不满起来。
若是一整个堂口都叛乱,这等事传出去,怕不是要让整个洛阳看笑话。
不二帮哪里还有脸面立足于洛阳呢?
若是那位大公子在此,哪怕是知道这位黎堂主是叛徒,也会风轻云淡地解决掉,万万不会为了一时威风,弄得上下人心惶惶。只是一番比较,两位公子为人处事,高下立判。
那位胡子斑白的老堂主更是腹诽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咋就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呢?
一番眼神交流,又有一位满头白发长老上前说道:“公子,我们帮内的事还是关起门来自己处置,若是在外大肆内斗,只会徒惹他人笑话。”
“笑话,难道今天的笑话还不够吗?若是传出去,不二帮还有什么能更可笑的吗?”关重势反问道。
“不二帮从来没有笑话。”此时,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似刀从石头上磨过的声音,分外刺耳。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只是没有谁知道他何时到来。
待到见到来人面容后,在场的几位老堂主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面色一喜,纷纷低头见礼,齐声喊道:“见过苟长老。”
那人缓缓走上台阶,冷冷巡视着台下众人,淡淡道:“这天下没有谁敢取笑不二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