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儿到用时方恨少!
冯孝领着一个青年从偏殿出来。
青年皮肤黝黑,手指甲里全是泥土,看着像五十多岁,其实今年还不到三十。
他畏首畏尾的,突然看到这么多贵人,连行礼都忘了。
冯孝提醒他,该向皇帝行叩拜礼。
“小的见过皇帝爷爷!”
青年傻傻地磕头。
冯孝想纠正错误,都没法纠正,这个青年快被吓惨了,浑身哆嗦成个蛋。
王诚看着这青年,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皇爷,他是?”王诚问。
“你跟朕说过,你年幼时赶上大饥荒,父母把姐姐卖了,换了五斤小米。”
“然后你爹娘也饿死了。”
“伱靠着小米,走到了京师,但京师也是饥荒,赈济不多。”
“迫于无奈下,卖了自己,进宫伺候。”
“你入郕王府当大伴时,就开始寻找那个被卖的姐姐,一直没有音讯。”
“你回老家,家中一个亲戚都没了。”
听皇帝说这些,王诚泪如雨下。
他年过五旬,却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亲人都没了。
“你的事,朕一直放在心上。”
“上天保佑啊。”
“去年,舒良在山西找到了一个叫杨娘的老妪。”
“详细核对后,发现此人和你描述过的姐姐,有几分相像。”
“朕就让舒良详细调查。”
“方才舒良上密奏,说,那个杨娘,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并将这个人,送来京师。”
“他,是杨娘的孙子。”
王诚傻傻看着这青年,关于姐姐的稀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
其实,他都已经忘记了姐姐的具体模样。
那时候他才九岁,姐姐十一岁。
“你、你祖母叫什么?”
姐姐卖了自己,换了五斤小米!
爹娘舍不得吃那五斤小米,活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而那五斤小米,换来了他的活!
从西安府,沿街乞讨,走到了北直隶,才勉强活下来。
“小、小的祖母叫杨娘。”
王诚本姓王,王诚是先帝赐的名字。
他不记得,姐姐是卖给谁了,想来收女子的,要么是大户人家,要么是青.楼。
他也不敢细想,姐姐的下场……
“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王诚难以抑制激动。
可是,毕竟是孙子,看不出来具体模样了。
“你祖母可还好?”
“她说没说过,家里有两个弟弟?”
“大弟弟叫王亨,小弟弟叫王辽。”
“家里是西安府韩城人,她还记得吗?”
王诚抓住他的肩膀,泪涕横流:“爹是秀才公,娘也是书香门第。”
“她不叫杨娘,她有名字的,她叫王兰。”
“是父亲给起的,昭意她如兰花般高洁盛放,她是家中长女啊!”
哪怕过去了四十多年!
但家中的惨状,他历历在目。
家里的过去,他记忆犹新。
他永远忘不掉姐姐被卖掉的那一刻,更忘不掉父母为了给他留着小米,活生生饿死的一幕。
一家五口,弟弟是最先饿死的。
他饿得不行的时候,姐姐被卖了,换来他的活。
“小人不敢欺骗大人,祖母很少说话,并不说起从前,所以小人不知道!”
他很朴实,没有和王诚攀亲。
王诚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皇爷,奴婢想去山西,看看她!”
朱祁钰挥挥手,让这青年退下。
“王诚,莫要着急。”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朕已经接她入京了,只是她身体不好,坐船慢行,要再等一等。”
王诚眸中激射出惊喜之色。
感激涕零地磕头:“皇爷日理万机,却把奴婢家中这点小事记在心上,奴婢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皇爷!”
“这份礼物,如何?”朱祁钰扶他起来。
但王诚坚持磕头叩拜:“奴婢这辈子值了!”
能把命卖给这样的君主,王诚觉得上天之幸。
其实,朱祁钰一直陷入一个误区。
用现代人的思维,代入古人思维。
他处处邀买人心,用利益垄断人心,其实作为大明皇帝,大可不必这样。
因为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三观以儒家思想架构。
忠君报国,是大明人思想中的第一位。
朱祁镇当皇帝时候,难道真就收买多少人心了吗?
朱祁钰本钰,真就故意收买王诚等人人心了吗?
没有的!
主辱臣死,臣为主死,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对皇帝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应得的,你不忠于朕,才是有罪呢!哪怕有不忠的想法,都会遭到唾弃!
所以,当朱祁钰适应了古人思维,就开始改变了现代三观,改用儒家三观行事。
他是皇帝,大明所有一切,乃至天下所有的一切,理应属于他一个人。
天下人都必须忠君报国,而非一句虚话。
所以,无论朱祁钰对王诚怎么样,王诚永远是朱祁钰的奴婢,不敢有任何僭越之心。
皇帝对王诚好,所以王诚觉得这辈子值了,而不是跟对了主子。
后者是不能自己选择的。
奴婢是天生的奴婢,不具有选择权,只能逆来顺受的选择忠诚,永永远远的忠诚下去。
“王诚,朕欲用你统南直隶之兵,你可否担当重任?”朱祁钰说出目的。
王诚面露苦色,本想在京师等着见姐姐的。
“杨娘也就这几天就会抵达京师,你们姐弟见面之后,再出京去南直隶。”
南直隶之事,还可以缓缓。
“皇爷,天下大事,岂能因奴婢的儿女私情而耽误?”
王诚郑重道:“既然找到了她,晚见几天又如何?”
“奴婢愿意去南直隶,为皇爷统兵!”
他很清楚,皇帝派个太监去的原因。
因为把兵权放在其他人手里,皇帝不放心。
“王诚,朕很清楚,你有报国之心。”
“但只要是人,便有私情。”
“见你姐姐是你心心念念四十几年的事情了,朕不能让此事成为你终生憾事。”
“你在京师等三天,用这三天时间,在京师整兵。”
“朕能给你三千人,去京营里挑人,组建皖军,兵额三万人。”
“其余人,从广西狼兵里面补全。”
“朕会下旨给方瑛,方瑛会派兵给朱仪,你去江西鄱阳接人,然后乘船去南直隶即可。”
“既然是皖军,你就驻扎在安庆府,安庆府内卫所,全部充入皖军。”
朱祁钰又觉得不妥:“不,皖军兵额太多。”
他否决了方才说的话。
来回踱步,反复斟酌。
“这样吧。”
“组建三军,一军为凤阳军、一军为庐州军、一军为安庆军,兵额各一万五千人,合计四万五千人。”
“分别驻扎在凤阳府的颍州、庐州府的合肥、安庆府的安庆。”
“三地卫所并入三军,中都留守司不变、护陵军不变。”
朱祁钰忽然问:“宋伟和李震,募兵多少了?”
“回皇爷,募兵近六万人,但以水师为主。”冯孝回禀。
“在池州府、徽州府,再建两军。”
“一军叫池州军、一军叫徽州军,兵额各一万五千人。”
“五军合计七万五千人。”
“从京营调五千人随你去,其余七万人,皆从广西狼兵、本地卫所中调任。”
一口气征召这么多兵。
内帑的钱粮又要吃紧了。
但是,这是计划之中的,去年就说了,将广西百万狼兵,全都移到南浙去。
以府建军,也是开了先例。
而且,皇帝没和朝臣商量,直接建军。
“皇爷,都是蛮兵,目不识丁,如何会听从奴婢之命啊?”王诚苦笑。
调广西兵去南直隶,需要时间,他可以在京师等着姐姐了。
想到能见到姐姐,他心驰神往。
“安心,朕会调欧信随你入南直隶的!”
两广基本没有大仗可打了。
欧信留在两广,属实浪费。
由他统兵,狼兵可不敢造次。
一听欧信辅佐,王诚放心下来。
“皇爷,派这些蛮兵去南直隶,所为何事?”
朱祁钰挥挥手,让养心殿伺候的人都出去。
“王诚,你去南直隶,主要做两件事。”
“朕会很尹家做交易,弄回些船支来,你负责将这些船支,送去山东,交给朱英和项忠。”
“这是第一件事,如何交易,王竑和范青会联系你的。”
“第二件事,把凤阳、庐州、安庆、池州、徽州五府,给朕牢牢控制住了!”
这五个府,是南直隶靠西面的五个府,毗邻湖北、江西、浙江。
日后会成为皇帝巡幸南直隶,倚仗的基石。
“皇爷,奴婢有多少时间?”
朱祁钰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年时间,朕会让广西继续给你增兵。”
“兵权放权给欧信即可。”
“欧信在南直隶没有根基,他在中枢依靠的只有朕。”
“你可放心用他。”
“在这五府之地,你们要剿匪练兵,日日不辍。”
“装备、物资,朕会给你们供足了。”
“一年时间,控制整个五个府。”
“同时,广西狼兵必须汉化,你们在当地给他们找媳妇,让他们扎根在南直隶。”
“新科状元王一夔,跟随你入军。”
“朕在军机处再给你挑几个文臣,辅佐你掌军。”
“记住了,虽可以放权,但军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你手里,任何人不可染指。”
南直隶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
朱祁钰一直想拆分成各省,而不是统称为南直隶。
就是担心南直隶尾大不掉。
万一某个野心家,伪装的好,骗过了他的眼睛,骗得了军权,在南直隶做大,大明可就完了。
所以,他精挑细选,挑个太监掌兵。
又拿捏住王诚失散多年的姐姐,让王诚乖乖给他卖命。
“奴婢遵旨!”
王诚很清楚,兵危战凶,执掌兵权可不是件好事。
“皇爷,那中都留守司……”
凤阳是大明的祖地,太祖设凤阳为中都,设留守司管控中都。
朱祁钰摆摆手:“朕会派任礼,执掌中都留守司的。”
这叫制衡。
用王诚率领广西狼兵,制衡宋伟、李震手里的南京守备府,再用中都留守司,制衡二者。
形成稳固的三角形。
“皇爷所虑周全,奴婢就放心了。”
太祖皇帝设凤阳为中都,还复刻了中都紫禁城,但并没有建完。
洪武朝,中都留守司的兵力,比南直隶还雄厚。
但现在已经彻底堕落了,几乎无法大用。
“王诚,朕命你为五府总兵,授你王命旗牌。”
“你虽掌军权,但必要的时候,南直隶督抚张凤之命,你必须听之。”
南直隶实在是难搞。
不能将兵权、财权、吏权放在一个人手里,还要适当的集权。
张凤不掌兵,必要的时候,还能调兵。
这就是在挟制王诚。
万一王诚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张凤可调中都留守司和南直隶守备的兵平定他。
所谓的制衡,就是让更多人扯皮。
互相扯皮,互相指责,互相踢皮球,皇帝才能稳如泰山。
“奴婢遵旨!”
又交代几句,才把王诚打发走。
“皇爷,用王诚、任礼、宋伟三人领兵,共治南直隶,这回应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冯孝永远站在皇帝这边。
“南直隶难办啊!”
“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南京朝堂上互相倾轧,中枢派人犁平南直隶,还得互相防备。”
“真是不痛快啊。”
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去把任礼宣来。”
看了会奏章,心里已经乱了,看不下去了。
真想迫不急的飞去南直隶。
他亲自坐镇,杀他个人头滚滚,然后大力开海,何必坐在北京,和千里之外的南京斗智斗勇呢?
时机还不成熟啊。
胡濙还病了。
朝堂震荡,中枢动摇。
征伐兀良哈还讨论个没完呢。
所有事赶一起去了。
朱祁钰也觉得累。
“皇爷,后宫传来喜讯,白选侍有喜了!”
“赏,大赏!”
后宫七个妃嫔,全都怀孕了。
“正好和宋妃的册封礼一起办了,封宋妃为德妃,白选侍为顺妃。”
朱祁钰没有多少开心。
现在说后宫妇人不受孕,他才会略微诧异呢。
“皇爷,祖制里没有德妃,只有德嫔。”冯孝提点。
“祖制只有七个妃,如何够封?”
朱祁钰道:“顺妃不好听,封熹妃吧。”
因为白氏之前住在碎玉轩,所以他就想到了熹妃。
“这……”
“无妨,内阁和都察院追问下来,朕去解释。”
反正朱祁钰不是第一次违背祖制了。
正说话间。
任礼意气风发的进殿。
他一直荣养在京中,前一段时间,特殊情况,被调去担任九门提督府的提督。
等于康回来,他就卸任了。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皇帝安排了太医住在他家中,他每日除了遛弯,就是去讲武堂授课。
“你孙子任弘,在运动会上表现不错。”
朱祁钰赐座奉茶。
任礼得意洋洋,本以为家门无望,结果出来个骑射俱佳的任弘,算是后继有人了。
“近来身体如何?”
“回陛下,微臣身体大好了,随时能为陛下征战沙场!”
朱祁钰点点头:“身体是本钱啊,你身体健康,方能为国征战。”
“朕欲派你去中都,担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挥使!”
任礼一愣,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啊。
中都留守司早就烂透了。
而且都指挥使,可不如南直隶守备官儿大。
“朕不瞒你,方才已经派王诚去凤阳、庐州、安庆、池州、徽州五府,担任总兵了!”
“派你出京,就是要整顿中都留守司。”
“朕需要强兵,你是知道的,军中的废物,没必要留下了。”
“军户也放出来一批,分房分地,让他们变成民籍……”
话没说完。
任礼就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军户制虽然烂了,却苟延残喘地为大明提供兵卒。”
“一旦中都开始裁撤军户,必然人心戚戚,裁撤军户容易,再收军户可就难了。”
朱祁钰皱眉。
“微臣有个折中的办法。”
任礼道:“微臣去中都,可给军户酌情分地,再挑些祖上有战功的,酌情赐恩旨,令其子参加科举,皆以恩旨的名义行事。”
中都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
这些军户,祖上都是有功之臣,自然都能赐恩科了。
这个办法好。
掩耳盗铃的保护军户制,起码没有破坏军户制平衡。
“依你所言。”
朱祁钰道:“将凤阳府分为两半,以凤阳为中心,西面归王诚,东面归你。”
“朕再将淮安府、扬州府交给你。”
“组建中都留守司,兵额五万,三万水师,两万陆兵。”
“卫所兵全部交给你统率。”
“优中选优,要选能战、敢战之兵。”
“朕会令方瑛,给你调两万广西狼兵,给你用着。”
“以后不够的,再从广西调兵。”
任礼这一听。
立刻知道,皇帝在为巡幸南直隶做准备。
同时,心中欣喜,这中都留守司是能独当一面的。
“微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任礼磕头:“敢问陛下,微臣有多久的时间。”
“一年!”
朱祁钰认真道:“一年之后,你手中的五万大军,必须派上用场!”
可真是时间紧任务重,只能苦一苦凤阳、淮安、扬州三府的土匪了。
用土匪练兵,是基本操作。
“陛下,可否允准微臣从京师调派几员将领去呀?”
任礼很聪明,知道皇帝不会放心,让他大权独揽的。
干脆给皇帝递个台阶。
朱祁钰却苦笑:“朕着实没有人选啊,这样吧,朕调宣镇的轩輗随你入南直隶。”
宣镇基本上没有打仗的可能性了。
堆积那么多名臣名将,全然没必要。
一个轩輗,满足不了任礼的胃口。
“微臣倒是有一个人选,还请陛下允准。”
“说吧!”
任礼笑道:“讲武堂的陶鲁,是个好苗子,微臣想带他去历练一番。”
“任礼,你倒是会选人啊。”
“陶鲁可有名将之资啊,若培养得好,必能独当一面,当朕的陆逊!”
朱祁钰道:“不放,他必须在讲武堂学够三年。”
“这样吧,都察院李敏,乃景泰五年进士,也是朕的心腹爱臣,借给你用用。”
李敏可是个厉害人物。
这个人是御史,却在内阁里得到阁臣的赞赏,在军机处里,让军机大臣觉得此人是个将才。
去年贵州蛮叛变,朱祁钰想从中枢派兵,却被李敏上书阻止,说项文曜能力超群,足矣应对。
果然,贵州蛮没有动乱起来,就被项文曜给平定了。
任礼自然知道李敏的厉害:“谢陛下厚恩!”
“陛下,您允李敏出京,干脆也把叶淇给微臣呗。”任礼憨笑。
叶淇不擅长打仗,但懂经济。
张凤说,未来接替他做户部尚书的,是李敏和叶淇。
“朕身边就不留几个有能之士?”朱祁钰生气了。
“陛下英明神武,您随便点拨几个人,就能成为珠玉之才,不像微臣,人老眼拙,不懂慧眼识珠呀。”
任礼还真不是吹捧皇帝。
朱祁钰在内阁、军机处提拔的人,像夏埙、高明、李敏、叶淇,都是一时龙凤。
还有在翰林院的尹直、丘濬、刘吉、刘珝等等。
还有从地方慧眼识珠的,如王越、朱英、项忠、马文升、余子俊、李秉、李侃等等。
还有一大堆将才,李瑾、杨信、欧信、神英、张善、房能、陶瑾、于康等等。
实在太多了!
都是皇帝发掘的。
“行了,别吹捧朕了,叶淇也给你,这回够用了吧?”
并非朱祁钰慧眼识英才。
而是他愿意给人才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谁有真才实学,一看便知。
所以,人才井喷。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任礼,办好了这件事,朕晋你侯爵之位!”
一听能晋爵,任礼满脸激动:“微臣必然办好差事,让陛下满意!”
打发走任礼。
朱祁钰道:“李敏走了,调何乔新接替李敏的职位。”
何乔新,是何文渊的第三个儿子。
景泰五年的进士。
又是一个人才,为人刚直,笃志好学。
他巡案地方,地方官员噤若寒蝉。
“奴婢遵旨!”
朱祁钰喜欢把人才放在中枢用一段时间,再外放出去。
胡濙却认为,应该让人才在地方历练十年后,再酌情启用。
“给广西传旨,令方瑛征集十万广西狼兵,由欧信统领,前往南直隶!”
朱祁钰下旨。
而在江西。
金忠来到了铅山。
铅山遍地都是造纸作坊。
铅山费家,费家老家主,费镇资历十分吓人。
费镇是洪武初吉水知州,洪武十一年以老致仕,累赠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这老头现在还活着呢!
今年九十九岁!
虽然不当家做主了,但这块活化石在,任谁都得给几分薄面。
如今费家当家做主的,是费镇的六儿子,费璠。
费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喜欢养鱼,就恨不得把天南海北的鱼全都搬到自家池塘来;
说喜欢养花,就恨不得把天下名花,聚集在自家园子之中。
最近迷上了炼丹,日日和道人形影不离。
把家都拆了,改成了道观,每日在里面炼丹寻道。
年过三十了,却不成亲不纳妾,他什么都好,唯独不好女瑟。
金忠造访费家。
却没看到费璠,费璠的九弟费瑜说,自家六哥在丹室炼丹。
“带本督去瞧瞧。”
费瑜想不通,金忠一个太监,也想长生不老?
带着金忠去丹室。
丹室里一只丹炉正在燃烧,几个道士忙来忙去,往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哪个是费璠?”金忠发现里面有七个道士,没看到费璠。
“提督大人,那个戴道士冠帽的就是家兄!”费瑜苦笑。
原来费璠也穿着一袭道袍,带着人忙来忙去,他是最认真的一个。
“费璠?”金忠念叨这名字。
“谁叫我?”
费璠后知后觉。
仿佛才看到金忠这不速之客。
他快步走过来,满脸不爽:“老九,都说了,现在是炼丹的关键时刻,容不得打扰。”
“你又来干什么?”
“家中琐事不必烦我,你做主即可。”
“你眼睛有问题了?跟我眨什么眼睛?”
费璠指着金忠问:“他们是谁啊?”
费瑜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请罪:“家兄脑子出问题了,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大人?”
费璠脑子回归本体,认出了金忠官袍,吓得连连告罪。
“你很擅长炼丹吗?”金忠问他。
费瑜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这太监勒索了陈家和余家,言多必失,你千万少说话。
“回大人,一时兴趣罢了,过几天可能就没意趣了,不想炼了。”
金忠微微颔首:“本督听说你兴趣颇多,可做出来什么实事?”
“不曾。”费璠言不由衷。
他养鱼时,知道如何给鱼儿营造出适合生存的环境;他养花时,能培育出本地特色的花朵。
做什么看似徒劳无功,但都悟到了道理。
这是朱圣的学说,格物致知。
“罢了。”
金忠本以为费璠是个人才,皇爷说了,要搜罗天下怪才,入中枢为宫中所用。
他以为费璠是个怪才。
结果他自己都承认了,就是个浪费钱财的庸才罢了。
费璠都懵了,这什么套路啊?
“认罪银之事,本督就不赘述了。”
金忠冷冷道:“你铅山费氏,拆分一半,填充广西。”
费瑜一下子就懵了。
“大人,我家愿多拿出一百万两认罪银,能否允准我家留在江西祖地啊?”
金忠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费家比陈家、余家脸大吗?”
费瑜登时哑然。
他本来就不是家主,只是老六太不正经,前面五个哥哥,都去世了,老七和老八又不在家中,只能让他来代理家主。
他也不善言辞,只能搬出老爹。
“能不能等家父百年之后,再拆分家族啊?”
金忠却笑道:“本督听说,费老太公,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过了年就百岁了,今年和明年搬,又有多大区别呢?”
百年之后,不是具体百岁!
而是老头死了再说。
“要不本督做一把恶人,请老太公去侍奉太祖皇帝?”
金忠怪笑:“这样,你费氏就全了孝道了。”
费瑜登时大怒。
费璠却行一礼:“提督大人切莫和家弟玩笑了,费家愿意拆分一半,去广西。”
费瑜想劝,却被费璠瞪了一眼。
他虽然糊涂,但不是傻子。
陈家和余家都允准了的事,费家就能躲过了?
金忠喝了口茶,并不言语。
“提督大人见谅,在下格物悟道,一时正常,一时神游天外,和朱圣人交流格物之事,还请大人莫怪。”
格物致知,是朱熹提出来的。
朱熹是上饶人。
整个广信府,都以是朱圣的乡人自居,可谓是与有荣焉。
但这些金忠不感兴趣:“除此之外,留在铅山的费氏,再拆出一房,移去湖南。”
费璠只能答应下来。
此行甚是容易,金忠也懒得逗留,在铅山待一日,让诸多小家族缴纳认罪银,然后拆分人口移民去广西。
然后去弋阳。
登船之时,却遇上了费璠。
费璠带着族人,主动移民去广西。
金忠讶异:“你是主宗,又是费氏家主,为何非要自己走呢?”
“学生自幼顽劣,不事诗书,丢尽了家父的颜面。”
“年幼时,尚有兄长庇佑。”
“但人过中年,兄长俱亡,却一事无成。”
“如今家道离散,学生愿挺身而出,羔羊跪乳,还家族养育之恩。”
费璠说得实在。
跟着他走的,除了他这一支,多是偏房。
临走之前,他老父派人向余家求亲,求娶了余氏娇女,匆匆成婚,便踏上去广西之路。
他是第一个主动移民广西的人。
金忠邀请他同乘一条船。
费璠却说,自己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怕是要把金忠的船支装满。
金忠说没关系,还派番子帮他搬运。
结果,费璠的东西,足足装了三条船。
没有一两银子!
全是乱七八糟的物件,什么都有,就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你可真是个怪才。”
金忠忍俊不禁,费璠对自己乱七八糟的物件,视若珍宝,对几十条船的财货,置若罔闻。
“承蒙大人夸赞。”
费璠不以为忤:“家父骂学生不务正业,家弟骂学生是败家子,还第一次有人夸赞学生是个怪才,倒也不错。”
谈到兴处,他洒脱的站在船上,尿了一泡。
然后喝着酒,肆意画了一幅画,竟然是撒尿图。
金忠瞠目结舌。
“提督,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咱们把他赶下船吧。”
闫方见过文人放荡不羁,但没见过放荡不羁完了,还画下来的。
“到了弋阳再看看。”
船支一路到了弋阳。
费璠这个神经病,到了弋阳,也不走了,拜访朋友,在朋友家开始炼制琉璃。
金忠有点摸不准,费璠到底是怪才啊,还是神经病。
而圣旨传到了广西。
欧信的腿已经养好了,但留下点残疾,走路有些跛,但不细看看不出来。
方瑛把他叫去,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南直隶,你一定要事事听从王公公安排,绝不能像在两广一样,为所欲为,知道了吗?”
“下官谨遵总督之命!”
欧信正色道。
方瑛拍拍他的肩膀:“陛下下圣旨调你去,说明简在帝心,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务必要报答皇恩!”
“吃水不忘挖井人,陛下对下官的好,下官铭记在心。”
南直隶腐化力度太大了。
方瑛担心欧信,去了南直隶就会变质,所以叮嘱他。
“永远记住一点,你是将,做好为将的本分便好,其余的事,不要掺和。”
文武分治,是皇帝的底线。
他不希望欧信效仿岳飞,更希望欧信成为韩世忠。
“听说段思娥有了身孕?”
方瑛笑道:“你小子动作够快的呀。”
“嘿嘿。”
欧信挠头傻笑:“总督大人,休息的几个月,下官有两个孩子了。”
方瑛羡慕啊,要是年轻几岁,他也多生几个。
女到用时方恨少啊。
“欧信,你儿欧镗先不要订婚,等本督家中有了孙女,本督便与你结亲。”
方瑛的大孙女,决定许配给陶鲁。
等有了小孙女,就嫁给欧信的儿子。
完美。
“怎么?不愿意?”方瑛虎着脸问。
“大人,我儿今年多大了呀?如何等十几年再成亲呀?不如和我家小儿子定亲如何?”
欧镗今年十几岁了,再等几年,岂不三十岁才结婚?
人过三十天过午。
方瑛脸色发苦,真是儿到用时方恨少。
他就两个儿子,长子到现在才一儿一女,女儿已经打算许给陶鲁了。
他还不知道,常德公主也惦记他家女儿呢。
次子方毅定了亲,还没到成亲时候呢。
他方瑛就吃了成亲晚的亏。
“好吧。”
方瑛实在看好欧信的未来:“段思娥肚子里的,若是男孩,我方家的二孙女许配给他,若是女孩,就许配给我方家的次孙,如何?”
他家长孙年龄也不合适。
再说了,段思娥是妾,长孙要继承家业的,不能娶一个庶女做嫡妻。
“那就说定了。”
欧信也想攀附方瑛这棵大树。
双方一拍即合。
从家事,说到了军事。
“本督陈兵十万,安南王被吓惨了,乖乖运送粮船给大明。”
方瑛沾沾自喜道:“夏埙上奏报说,安南又运了一百多艘船的粮食。”
“那安南国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欧信觉得安南终究是小患。
等大明开市场后,安南必然会老实的。
大明与安南互市,捡便宜的是安南人,在利益面前,安南王不会在意国民死多少的。
粮食船走近海,朱永率领海军,全程护送。
欧信点兵,乘坐船支开赴南直隶。
江西。
弋阳杨氏,愿意缴纳认罪银,也愿意迁一半人口去广西。
锦衣卫负责析产。
四大家族,所有财产,都要公开,在祖祠里面,由锦衣卫主持析产。
在陈家,沙铉负责主持析产。
沙铉是金忠心腹。
既然是析产,分家,就得把家族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算上,然后重新统一分配。
陈家就遇到麻烦了。
陈应不敢报出陈家全部家产,遭到了支脉的强烈反对,纷纷指责家主不公平。
反正都要分家了,谁怕你个主宗家主啊!
陈应不敢承认。
因为锦衣卫负责析产,等析产完毕,陈家有几根钉子,锦衣卫都一清二楚。
若金忠知道,陈家有现银上千万两呢?
会做什么?
“诸位,大家冷静冷静!”
站在祖祠的台阶上,陈应示意安静:“今天是请族内所有族老求个公正的,本家主拿出来的东西,都是陈氏宗族的共同财产,至于非共同财产,不予分割。”
陈应想个绝招。
锦衣卫也说了,分割族产,那有些东西不属于族产啊,是我陈应的私产,为什么分割呀?
陈氏家族里直接就骂开了,凭什么不分割啊?
沙铉是个大老粗,做事没有分寸。
他拨开群情激奋的人群,走到台阶前,抬起钵盂大的拳头,狠狠一拳,轰在陈应的脸上。
当场喋血!
“谁说什么私产、什么共同财产才予以分割的啊?”
沙铉用拳头教他做人:“你陈家所有资产,包括在场的所有人的私产,都要分割!”
“放心,锦衣卫说到做到,不会垂涎尔等财产的!”
“平分成两半,一半留在上饶,一半送去广西,由另一宗继承。”
“这是提督的意思,也是皇爷的意思!”
沙铉扭了扭拳头:“谁再听不懂话,老子就再给他一拳!”
陈应被打蒙了,半天才爬起来:“沙大人,我家有些钱,是我夫人的嫁妆……”
“那你姓不姓陈?”沙铉问他。
陈应点了点头。
“你夫人姓不姓陈?”沙铉又问。
下面也跟着起哄。
什么嫁妆啊,只要是陈家的,就得分割!
以前旁支别脉,都惧怕主宗。
现在有锦衣卫撑腰,又马上就分割了,谁怕谁啊!
“虽然姓陈,但毕竟是她带过来的嫁妆……”
沙铉却冷笑道:“既然分得这么清,她也就别入陈氏宗祠了,陈家主,你意下如何啊?”
“这怎么行啊?”
陈应急了。
若是夫人不入祖祠,他的嫡长子可就失去法统了。
“那不就结了,只要姓陈,就得分割!”沙铉就知道陈应要耍花样。
“分!分!分!”
下面的人群情激奋。
都知道陈家有钱,但谁也不知道,陈家到底有多少钱!
沙铉也想看看,这铅山陈家,到底有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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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