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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金忠出匣,分大族,析其产,逼缴认罪银,士族闻风丧胆!

“罢了,都是苦命人,何必互相难为,彼此算计呢!”

含山公主卖徐承宗一个面子:“王阁老,是否愿意和本宫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场斗争,王竑完败。

王竑这个时候,就该告辞。

别看他是阁老,又是朝中老臣,这些在含山公主眼里,全都不管用。

哪怕皇帝来了,人家跟你说你爷爷小时候的故事,皇帝又能如何?

除非皇帝耍浑不吝,把她杀掉。

“王阁老,殿下并无恶意。”

“只是尹府阖家遭难,对殿下打击太大了。”

“还请恕罪。”

徐承宗开始和稀泥。

王竑不言不语,心里盘算着。

徐承宗继续道:“长公主殿下大寿,陛下也献上贺礼,足见陛下眷恋亲情。”

王竑继续装傻。

徐承宗在帮尹玉、尹辉叔侄开脱。

皇帝远在北直隶,具体调查案件的是钦差大臣,只要王竑稍微抬抬手,大案就能变成小案子。

可他低估了皇帝的决心,也高估了王竑的胆量。

王竑来南直隶,是纳投名状来了。

纳得不好。

他就得从阁老的位置上滚下去。

王竑还是不肯说话。

徐承宗笑容不减:“王阁老,大家都是为朝堂效力的,说直白一点,陛下震怒,无非是尹家奢侈无度,尹玉、尹辉终究是小节。”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哪个勋贵家没有两个纨绔子弟?哪个纨绔子弟手上没几条性命啊?

皇帝管过吗?

偏偏尹家,被皇帝特殊照顾。

不就是看上了尹家的钱,以及尹家和宣宗皇帝暗探的关系嘛。

含山公主拿出一封信:“这是本宫写给陛下的亲笔信,额外奉给中枢五十万两银子!”

“本宫散尽家财,也要给这不孝儿孙赎罪!”

“不求王阁老高抬贵手,只求王阁老给尹家宽限几天时间,等陛下亲笔批复到来,再行处置。”

“可以吗?”

含山公主前倨后恭。

王竑觉得含山公主很是脱节啊。

刚进这内堂时,尹家看似恭敬,实则处处是机锋,含山公主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说得他王竑哑口无言。

忽然就服软了。

真为了尹玉和尹辉?

不太像。

这里面有鬼。

含山公主亲笔信,估计就是交代先帝暗探的事情。

又愿意贿赂皇帝五十万两银子,说明尹家不差钱,也不怕露富,哪怕皇帝勒索更多,也愿意息事宁人。

这说明什么?隐藏着大事啊。

王竑忽然想到了画里的海船!

宣德九年,王景弘带领船队,最后一次航行,于正统元年回来。

从那之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再也没有出海过。

但是!

关于宝船的记载,却也消失了!

景泰八年,皇帝旧事重提,翻遍了宫中所有归档,都没有说明宝船的最终归属。

从永乐三年开始,到正统元年,整整三十多年的持续出海。

规模一年比一年大,需要海量的海船。

每一艘船都记录在案的。

然而这些记录,竟然在正统朝,离奇的消失了。

准确地讲,是在正统八年以前,就消失了。

因为正统八年,朱祁镇曾下诏重新督建海船,再下西洋。

至于之前的船支,绝口不提。

说明,这些船支在朱祁镇亲政之前,就消失了。

时间点在正统元年到正统七年。

朱祁镇应该也找过这些船支,但最终查无可查。

想来应该找到了答案,因为正统八年之后,就无疾而终了,再也没找过这些东西。

杨璇用四幅画隐藏的秘密。

就是海船!

难道说,郑和下西洋船队的船支,是被尹家瓜分了?

所以含山公主藏藏掖掖。

就怕皇帝得知宝船的真相?

“若王阁老不同意就算了。”

徐承宗充当中间人,笑着说:“在偏厅准备了歌舞,请王阁老去欣赏吧。”

王竑倏地笑了:“魏国公何必如此着急呢?”

“本阁这钦差大臣,乃是陛下钦命。”

“既然长公主殿下有私密话和陛下说,本阁亦是为人臣者,自然是等得的。”

“只是有一点,贵府两位可不能擅自离开南京城。”

“万一出了错漏,陛下追责下来,本阁和您可都担待不起的。”

徐承宗笑容灿烂:“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含山公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让尹玉和尹辉给王竑磕头感谢。

王竑坦然受之。

回程的时候,尹家送来一个卷轴,卷轴是用玉镶的,打开一看是阎立本的画。

王竑都吓到了,尹家出手实在惊人。

这幅画不在于多少钱,而是价值连城。

范青也得了一份,是一把镶金的金刀,看着有些破旧,但这是蒙古大汗蒙哥曾经用过的佩刀。

回到下榻之地,两个人瞠目咋舌。

尹家出手太阔绰了,还知道投其所好。

送文臣画,送武将刀。

“尹家藏着大秘密。”范青道。

王竑指了指那张卷轴:“和那里面的图有关系。”

范青却想不通海船昭示着什么。

“王阁老,李副守备趁无人时,将这东西塞到卑职手里。”范青拿出一颗珠子。

王竑顿时头大:“怎么全是猜哑谜的事呀?”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这颗东珠,应该是本地养蚌人手中的,李震把这东西给你,昭示着什么?”

“蚌?本地蚌?”

王竑猜不出来。

接下来几天,南直隶进入静默期。

而江西的金忠,离开了鄱阳城。

乘船来到广信府。

三月的江西,天气已经温暖了,春耕也已经开始了。

江西封闭,春耕却耽搁不得。

江西督抚马瑾正在主持春耕。

而金忠第一站,就是上饶。

上饶虽然是广信府的治所,但广信府最富的地方,却是铅山。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金忠先拜访上饶陈氏。

这个陈氏,祖上十分显赫,近代于洪武年间,出过一个吏部尚书,陈修。

但陈修在洪武四年卒于任上,后代也没有朝中能臣诞生。

不过,他家女儿长得漂亮,教养得极好,远近闻名。

便以女儿联姻,靠着姻亲关系,其家成为当地显赫望族。

最有名的,就是铅山费氏结亲。

铅山费氏和上饶陈氏,世代有人结亲,至今已有六代了,彼此亲如一家。

而费氏又和余氏世代结亲。

这铅山费氏,乃是三国名相费祎的后人。

上饶余氏乃是宋朝宰相余尧弼之后。

三家又和弋阳杨氏多有姻亲,这弋阳杨氏,据说是杨士奇后人中的一支,也有说是硬攀亲的,和杨士奇无甚关系。

总之,这上饶陈氏、铅山费氏、上饶余氏、弋阳杨氏,形成四大家族,把控着铅山纸业。

金忠拜访的陈氏,当家做主的叫陈应。

是陈修的六世孙。

金忠在江西已经打出名头来,抄出那么多银子,江西没有哪个家族是不怕的。

“陈先生,有礼了。”金忠进入陈家。

陈家住的阔气,宅子没法用几进来形容,只能用占地多少亩来形容。

反正金忠一眼望不到头。

“祖上积攒下来的家资,到了晚辈手里,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了。”

陈应说得谦虚。

但是,在饶州府抓到的人,有人指认,陈家每年有上百万两银子进账。

四大家族把持着铅山的纸啊。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连宫中,都在用铅山的纸。

达官显贵人家,都用铅山纸。

这样上好的纸,卖出去更是赚海量的银子。

“陈先生客气了,宫中都没伱府中气派。”

金忠笑着进了正堂。

陈应脸色一变,金忠这是点他呢。

问题是,他不敢送礼啊,送礼的下场,比不送礼还惨。

锦衣卫就是扒皮来了。

你送礼,等于将把柄送到他的手上。

陈应派人看茶。

金忠苦笑道:“大明处处在打仗,陛下尚在节衣缩食,这茶呀,本督是喝不下去啊。”

拉倒吧您嘞。

据说您在鄱阳城,花钱如流水,还喝不进去茶叶?

江西上好的茶叶、酒,好东西都是你先享用!

那时候你怎么没想想,皇帝在京师节衣缩食呢?

你可真好意思!

“大人忧国忧民,晚辈赞叹。”

陈应让人拿出五两银子来:“大人,今天这茶陈家就不供应了,献上些银钱,请兄弟们出去喝茶。”

茶叶折现。

金忠似笑非笑,这个陈应有意思。

“收下吧。”金忠给闫方使个眼色。

闫方收下银子。

蚊子腿也是肉。

陈应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泡了普通茶叶,给外面站岗的番子奉上茶汤。

“本督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金忠脸色肃然:“本督在海船上,发现了铅山的纸,你给本督一个交代吧。”

陈应脸色发苦,这就是明抢啊!

原因都不问了,莫须有,就抢。

“大人,这铅山的纸,不是我一家说了算的。”陈应不敢不承认。

贼不走空,锦衣卫既然来了,就得破财免灾。

“你们四家,一家摊二百万两银子,凑一千万两,本督就到此为止,如何?”

什么?

陈应瞪圆了眼睛,一家凑二百万两?

我家哪来这么多钱啊!

这是纸,不是瓷器!

瓷器一件就那么值钱!

纸,几百张能卖上一件瓷器的价格啊?

再说了,你会不会算数啊,一共四家,一家二百万两,一共八百万两,剩下的二百万两谁出呢?

“嫌少?”

金忠撇嘴而笑:“一家三百万两!”

陈应赶紧摇头:“提督大人,陈家就算砸锅卖铁,也给陛下凑足二百万两银子!”

“给谁凑的?”

金忠脸色耷拉下来:“四家,一共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少一两,本督就杀你家一个人!”

怎么又涨了?

陈应却使劲扇自己一个耳光:“小人说错了,是小人犯了罪,请锦衣卫大人收没家产的!”

“这叫认罪银!你家做了什么事,自己没点数吗?”

金忠厉喝。

陈应反手又一个耳光:“陈家愿意认罚,缴这认罪银!”

算你聪明!

金忠知道,一千五百万两,说着数额挺大,但对陈费余杨四大家族来说,只是毛毛雨。

他家做了几十年的走私生意,又垄断了铅山的纸。

家里少说有上千万两。

“谢大人高抬贵手。”

陈应抹了把冷汗,直接吐出去四百万两银子,陈家再厉害,也伤筋动骨。

问题是金忠不走啊。

难道还要?

陈应眸中闪过一抹厉光,陈家给这些,已经是到顶了,再给的话,就是官逼民反了。

“你陈家多少人口呀,住这么大的宅子?”金忠幽幽开口。

“大人,为了凑银子,这宅子肯定得卖掉了!”陈应以为金忠看上大宅子了呢。

金忠眸光寒幽幽扫了他一眼:“本督问你家有多少人口?”

“家中世代在此开枝散叶,人丁算是多的,但本宗只有137口。”

陈应说的是住在一起的,那都是近亲中的近亲。

“总人口呢?”

“大人,这个没有统计过,想来有个上千人吧。”陈应不明白,金忠为何问这事。

金忠倏地笑了:“看你陈家如此乖巧懂事,本督就卖你们个好。”

“广西缺人,你陈家移一半人过去。”

“家产分成两半,谁也不许多占。”

陈应却急了:“大人,钱财我们陈家已经交了,为何还要强制移民啊?这是哪来的律令啊?”

铿锵!

闫方抽出腰刀,架在陈应的脖子上:“朝堂的律令,皇爷的律令,你有意见吗?”

陈应就知道,金忠不会轻易放过江西的。

陈家之所以不在乎四百来万两银子的罚款,在于垄断铅山的纸。

可按照金忠说的,移陈家一半人去广西,移走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分家产!

家产分了,是不是造纸的设备也得分走?

造纸的配方是不是也得分?

问题是江西空出来的地方,会不会填充进入广西人?或者贵州人?

那么陈家如何继续垄断铅山纸?

等于说,原来是四家垄断,未来变成十几家进来,那还垄断得了吗?

“大、大人……”

陈应小声道:“能不能商量商量,移民之事陈家支持中枢决定,但财产能不能不分?”

“陈应,要不你去广西啊!”金忠笑容灿烂。

陈应神色僵硬。

那我家为什么还要送给中枢四百万两银子?

难道花了钱,还不能换来陛下的法外开恩吗?

“大、大人,若我家不拿出银钱的话……”

“满门抄斩!”

金忠站起来,撩起长袍:“本督还要告诉你,就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把钱准备好了,自己送去鄱阳城!”

“移民的人,自己挑好了。”

“家产,本督会派人亲自析产,然后公平分配。”

“放心,锦衣卫一个铜板都不会沾手的!”

金忠直接往门口走,停下脚步:“记住,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别逼本督调兵来!”

陈应阮倒在椅子上,号啕痛哭。

别以为天高皇帝远。

只要皇帝的圣旨来了,哪怕你躲在天涯海角,也得乖乖听旨。

出了陈家。

闫方小心问:“提督,陈家会不会耍花样?”

“耍呀!”

“让他耍!”

“本督巴不得杀几个人,祭祭旗呢!”

金忠冷笑:“这不杀人,本督心里难受着呢。”

“哼,就怕他们不敢。”

“提督,是否需要调兵来?”闫方汲取上次的教训。

金忠轻轻点头:“请杨信亲自率兵来。”

下一家,就是上饶余氏。

上饶余氏,已经分成两宗。

一宗因为避难,去了铅山,变成了铅山余氏,之所以避难,是余氏自余尧弼之后,便不再入中枢为官。

余家秉承家训,只读书不为官。

但又屡次被朝堂征辟,所以余氏分成两宗,一宗留在上饶,一宗去铅山教书立说。

当代家主是余允徕和余允徽。

余允徽是隐士,年少扬名,却不参加科举,被江西布政司征召过,他不敢违背祖训,便以此为借口拒绝。

但又担心给家里招来祸患。

干脆分成两宗,余允徽自立一门,搬去了铅山。

这就是铅山余氏的由来。

而主宗的上饶余氏,乃是余允徽的亲哥哥,余允徕。

“久仰金提督大名,有失远迎。”余允徕正在招待金忠。

他已经收到消息,金忠刚从陈家出来。

就知道,下一个就是余家。

好在陈家没见血,说明陈应满足了金忠的胃口。

“陈家主认罪态度很好,承诺向中枢缴纳认罪银。”

“你们四家合计一千五百万两,一家出四百万两。”

金忠也不说缘由,开门见山:“余家主,意下如何啊?”

余允徕差点没晕厥过去。

锦衣卫狮子大开口啊,张嘴就是四百万两?

陈应也彪啊!

你就答应了?

再说了,你陈家有钱,你们自己出,带上我余家干什么啊?

我们余家没这么多钱啊!

“大人,能否问一问什么是认罪银啊?”余允徕想搞清楚。

金忠眼神一眯:“你们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嗯?”

“这……”余允徕自然理亏了。

他家万贯家资,是怎么赚来的?没点数吗?

“自己说,你家干了什么?”

余允徕下意识说:“我家本本分分的读书,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嘭!

闫方一脚踹在余允徕的椅背上,余允徕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但余家家丁可不敢进来和锦衣卫顶牛。

上一个顶牛的,全家都死绝了。

余允徕跪在地上,哭泣道:“求大人开恩,余家愿意拿出四百万两银子给中枢!”

“你家不是本本分分读书的吗?怎么要缴纳认罪银了呢?”

金忠冷笑。

你余家要是屁股底下干净,锦衣卫能上门?

真当本督闲着蛋疼吗?

“小人知错了!”余允徕吓坏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当时就该装傻充愣。

“什么知错不知错的?”

“本督问你呢?自己犯了什么罪!”

“照直说!说实话!”

“省着史书上大笔一挥,说陛下昏庸无道,索取民间民脂民膏!”

“你自己说明白,你家犯了什么罪啊?”

“才被陛下惩罚的?别让陛下给你背黑锅!”

“敢让陛下背黑锅,得问问本督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金忠暴怒。

索取民脂民膏?

天子不与民争利!

不就是动了士绅的蛋糕吗?

小词儿整的挺硬,后人一看,就骂皇帝是昏君,他们也不动动脑子,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饱,哪来的民脂民膏?

再说了,皇权不下乡!

民脂民膏是谁搜刮的?

余允徕浑身一抖,只要这么一承认,余家的口碑彻底崩塌了。

“说呀,余家主,千万不要避重就轻,照实说,本督想听实话。”

金忠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忽然!

他把茶杯狠狠砸在余允徕的脑袋上。

啪嚓一声,鲜血迸溅。

余允徕连叫都不敢叫,只能忍着剧痛,咬着牙:“余家犯了律法,做了海上的生意!”

“做了多少年?获利多少,全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关键还有人在记。

余家的口碑彻底崩了。

余允徕看着稳坐钓鱼台的金忠,忽然明白了,真假银案,就是金忠炮制出来的。

目的是迷惑江西本地士绅。

让士绅们以为,金忠还被困在鄱阳城,在破案之前,是无法离开鄱阳城的。

谁能想到,金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鄱阳城,来到上饶。

拿铅山纸开刀!

江西最富裕的几个地方,景德镇,铅山纸。

先抄了景德镇,下一步就是铅山纸。

可想明白的余允徕,也知道晚了。

金忠的屠刀,随时都能落下。

江西会有人造反吗?

不会的,因为没有准备。

而且杨信不停在剿匪,过年都没有停止,江西匪患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剿啊。

关键这些土匪,都是世家大族供养的。

杨信断了他们的触角。

还造个屁反了。

若鼓动造纸工人造反,损失的是他们四大家族,而不是中枢!

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产!

所以金忠抓住了一个好时机。

“做了三十几个年头了,每年获利几十万两白银。”余允徕不敢隐瞒,也不敢多说,说个中位数。

“就算一年三十万两,三十年也有一千万两了吧?”

金忠问:“中枢罚没四百万两,多吗?”

余允徕磕头:“陛下宽宥,陛下隆恩,余家愿以死相报!”

“现在想着报恩了?”

“你弟弟余允徽数次拒绝江西布政司征辟,怎么不想着报恩呢?”

金忠冷笑:“哼,这回想报恩也不用了。”

“他就算想入仕,也不可能了!”

“罪臣之族,如何当官?”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余允徕磕头。

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只求金忠能高抬贵手,索取些钱财是可以的,但不要断了余家的文脉啊。

一旦背上罪臣的名声,余家就彻底毁了。

金忠不言语。

“余家愿意将全部家资奉上,求陛下开恩,求金提督饶命啊!”余允徕磕头求饶。

金忠摆摆手:“中枢又不是强盗,对你家的家财,毫无兴趣。”

“认罪银,就是认罪银,罚了,也就过去了。”

“念在你余允徕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本督可以向皇爷为你求情。”

“这样吧,余家拆分成两脉。”

“一脉移入湖南,一脉移入广西。”

“家产分半,彼此各立一宗,江西再无余氏!”

余允徕惊呼。

余家的根在江西啊,自余家高祖起,在江西已经上千年了。

离开故土的余家,还是余家吗?

“和抄家灭族比起来,哪个更好呢?”金忠问。

余允徕痴痴而笑,重重磕头:“谢金提督开恩,余家愿意搬走。”

除了听话,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金忠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你余家不愿出仕,中枢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而且,此次也算尔等心中尊崇陛下。”

“本督会为你余家上书,请陛下允准你余家,在湖南、广西开设学宫,教书育人!”

金忠给他开出一个优质条件。

皇帝需要文人教书育人,需要文人去教化土人,余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余家和陈家不一样。

陈家从一个官员家族,转变成了半文半商的家族,而且商业偏多。

但余家却是个地道的文人家族,其家人虽不出仕,却在本地推广教育,教书育人。

余允徕眸现精光,讶异地看着金忠:“大人,陛下能允准吗?”

“就得看你忠不忠心了。”

若能去广西和湖南开宗立派,余家离开了江西,未尝不是好事呢。

江西钟灵荟萃,可以说内卷到了极致。

考取进士的难度,堪称全国最大的省份。

而且,读书人遍布整个江西,整个江西的士人,是天下最多的。

想在江西出头,那真是难之有难。

可如果换个地方,去了广西或者湖南,那么就从凤尾变成了寄头,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造纸技术难以垄断了。

但去新地方,有着新机遇,能去垄断新地方的造纸。

金忠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松搞定了两家。

他在上饶休息一晚,第二天去铅山,造访费家。

而在宫中。

这几日中枢对出征兀良哈,争论不休。

朱祁钰正在诏见王越。

“朕知你才华横溢!”

“若朕命你为总兵官,这辈子,怕是无法入阁部了,注定成为武将了。”

朱祁钰对王越总是额外宽容的。

“微臣谢陛下关怀。”

王越磕个头,认真道:“微臣以邢国公为榜样,愿在未来,接替邢国公,以公爵之身,位于首辅之位!”

因为国朝有特例的。

比如李善长,比如张辅,比如于谦,都是以国公之位,担任内阁首辅的。

但看看这几位的履历就知道,那都是名垂青史的大牛人。

王越想当这样的稀世名将。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于谦那条路,不好走啊,内阁竞争多大,你该非常清楚的。”

“优秀的阁臣不知凡几,文官本就挤破脑袋进内阁了。”

“你想文武双修,难之有难。”

“但朕愿意给你这次机会。”

“王越!”

“在朕手中,你不必担心功高震主,朕不怕你聚众造反,也不信你会反朕!”

“你去朝鲜,放手施为,只要你认为对的,就去做!”

“朕将三万大军交给你,将程信、罗绮也交给你,无论何种结局,朕都帮你担下来后果!”

皇帝这番话,让王越感激涕零。

他哽咽磕头:“微臣定将朝鲜,完璧归赵,纳入我大明领土!”

第一战,是帮助朝鲜驱逐女真部。

但等收复朝鲜一战,必然是第一战的主帅来担任,因为熟悉朝鲜。

王越去朝鲜,要收集好地图,为征伐朝鲜,做好准备。

“你若做到,朕就封你侯爵!”

朱祁钰扶他起来,按着他坐下:“路上要带着医者,你这条腿要注重保养。”

“残了又如何,你是为朕残的,笑话你就是笑话朕!”

“用真正的战功,抵挡流言蜚语,才是名臣名将所为。”

“王越,朕在中枢,等着你的捷报。”

朱祁钰对王越格外优容。

王越虽然有大才,是稀世名将。

但被皇帝揠苗助长之后,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成为历史上那样的顶级名将!

“蒋琬也有名将之才,他是定西侯。”

“此战朕却由你担任总兵官,心中怕是有不服气。”

“但朕相信,你会用才能征服他,让他认你这门亲家!”

“李侃甚是胆壮,其人才华不能用海水斗量,在宣镇一年,做得井井有条,有首辅之能,他也未必服你。”

“杨守陈和你同榜进士,却为你参赞军务,心中必不会服气。”

“还有在朝鲜的程信和罗绮,都是老资格了。”

“这支兵,可不好带啊。”

朱祁钰详细帮他分析:“而周贤、周玉父子,可是一对将才。”

“朕看那周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要用好他们。”

“宫中的秦成,是冯孝的干儿子,是个好学的,有心往军事方面发展,你可与他经常交流,帮朕点拨点拨他。”

这样的搭配,皇帝是花了大心思的。

但对王越来说,也是个大挑战,他拿不出真本事来,可镇不住这些人。

“微臣谢陛下挂怀。”王越感激。

“你手中的兵,来自五湖四海。”

“说话口音都不一样,行为习惯更是不尽相同。”

“到了鸭绿江,你要进行集训,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反正刚开始是为了招揽朝鲜人入国朝,你有充足的时间练兵。”

“朕将三万人,放在你手中。”

“你要把他们当成人看,不能当成获取战功的工具。”

“朕希望,你能将这些人,全都活着带回来。”

王越磕头:“陛下放心。”

“微臣不是为了战功,而不计后果之人。”

“微臣自幼读圣贤书,自然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更不敢浪费一兵一卒。”

朱祁钰颔首:“异国他乡征战,以自保为先,朕不想看到壮士埋骨他乡。”

“你可适当为朝鲜练一支强兵……”

王越却表示反对:“陛下。”

“此战不为吞并朝鲜。”

“但最多五年内,国朝便有吞并朝鲜的实力。”

“到时候这支强兵,可能是国朝入朝最大的障碍。”

想吞并朝鲜,就得有足够的玉米三宝的种子。

能种下种子,有足够的粮食吃,朝鲜就是宝地。

朱祁钰却摇头:“王越,洪武朝兵卒战斗力如何?”

“建文朝的战斗力如何?”

“永乐朝的战斗力如何?”

“宣德朝的战斗力呢?”

战斗力,巅峰之后,就是断崖式暴跌。

归根结底,是没有良好的培养兵卒机制,导致一个时代之后,兵卒彻底摆烂,难以为继。

不是统治者不知道制度有问题。

而是统治者,故意在放任这种制度,因为谁也不想重蹈大唐覆辙。

唐末五代的战斗力堪称巅峰。

从宋之后,急剧衰落,像明朝,还有几个闪光点,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盖因中央集权,控制内乱,要比开疆拓土更为重要。

“陛下的意思是,打退了女真部,朝鲜军卒会迅速堕落?”

“等五年后,神兵天降时,已经不足为虑了?”

王越立刻明白皇帝心中所想。

同时,心中忧虑。

大明的强兵,能撑几时呢?

朱祁钰点头:“但是,想让朝鲜战斗力迅速暴跌,得霍乱朝鲜的朝政,此事朕会自由安排。”

李瑈算是一个明君。

这样的人当皇帝,朱祁钰是不放心的。

换上一个软弱,又无能的皇帝,才符合大明的利益。

“微臣遵旨!”

说完朝鲜事,朱祁钰问他:“对兀良哈怎么看?”

“陛下,朝中争论不休,微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越苦笑:“盖因大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以前打仗捉襟见肘的,净打穷仗了。”

“今年打仗太宽裕了,不知道是该打富裕仗,还是省着打。”

“所以争论不休,纠结呀。”

没错。

之所以这样争论,就是因为征伐兀良哈,变得十分富裕。

粮食是安南出的。

钱是江西出的。

军队是蒙人凑的。

这好事去哪找啊。

“说说你的看法。”朱祁钰问。

“微臣的意思是,边征边抚,步步为营,蚕食其部。”

王越的话,总结得十分到位。

朱祁钰颔首:“王越,你这番话深得朕心啊。”

“谢陛下夸赞。”

看得出来,皇帝是舍不得打富裕仗的。

大家都抠门惯了。

忽然冒出来海量的钱粮,都不知道怎么花。

打发走王越。

朱祁钰继续处置奏章,他如陀螺一样,生活简单枯燥。

“皇爷,江西和南直隶的奏报,都送上来了!”

冯孝先把含山公主的密奏呈上来。

还有王竑的密奏。

朱祁钰看完,嗤笑两声:“五十万两银子,就想买他俩的狗命吗?还是想保住尹家啊?”

在密信中。

含山公主承认了,他是朝堂安插在南直隶的暗探。

但不是宣宗皇帝安置的。

而是正统皇帝安插的。

皇帝派都知监来南直隶大肆抓捕钉子的时候,尹家收拢了一批,但都秘密处死了,尸体埋在家中,可以请都知监验明正身。

而且,含山公主承诺,愿意为朱祁钰继续充当南直隶暗探。

“哥哥呀哥哥,你藏的够深的呀!”

朱祁钰御笔写下几个字:“缴两千万两认罪银。”

冯孝看见这几个字,倒吸一口冷气:“皇爷,尹家有这么多钱?”

他心动了。

“没出息的东西,信不信魏国公家里的钱,比十个内帑还多?”

“但能动吗?”

朱祁钰冷笑:“这叫投石问路。”

“动动脑子,能用钱解决的事,还叫事吗?”

“朕想看看,这含山老公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冯孝讶然:“皇爷,不就是和海商勾结那点事吗?”

朱祁钰把密信丢给他。

“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是秘密吗?”

“朝堂的律令,片板不下海!”

“她含山公主触犯了不说,还明目张胆地贿赂朕,什么意思?”

“不就说明,她用小把柄,隐藏真正的错误吗!”

“你说说,能是什么事呢?让含山公主避而不谈呢?”

朱祁钰也猜不透,但肯定跟海上有关系。

“奴婢愚笨,猜不出来。”冯孝可没看这么透彻。

本以为含山公主就是贪点钱财,充当密探而已。

看来背后隐藏着大秘密啊。

“王竑都没猜出来。”

朱祁钰展开王竑的密奏,瞳孔微缩:“海船?”

“冯孝,宫中关于海船的归档,是不是全失踪了?”

他想到了什么。

冯孝点头:“是的皇爷,一件都没有了,奴婢问了宫中的老人,都说在正统朝就找不到了。”

“郑和下西洋,船队何其庞大。”

“那么多船支,难道都烂光了?”

“含山公主这份认罪书呀,原来隐藏着这个秘密啊!”

朱祁钰猜到了。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海船,肯定被尹家等人瓜分了,所以尹家才摇身一变,成为重大海商。

本以为就是查区区一个尹家。

结果拔出来一堆屎。

有点意思,大收获啊。

朱祁钰指尖敲动案几:“朝中谁能为朕掌兵,又有足够的资历,弹压南直隶呢?”

人选倒是有,于谦、胡濙都有这个资历。

偏偏胡濙重病。

于谦更是走不开了。

关键于谦去了,他更不放心。

“去把范广请来!”

一听是范广,冯孝吓了一跳:“皇爷,京畿更加重要,离不开宁远侯啊。”

朱祁钰没有回答。

宋伟和李震虽然能力足够,但官职、威望、资历全都不够。

连魏国公都压不住。

王竑倒是有资格,问题是王竑不善掌兵,而且那个老东西未必愿意趟这浑水。

“去,再把王诚诏来!”

冯孝瞳孔一缩:“皇爷……”

“去!”

朱祁钰看到的不是银子!

而是船!

尹家真正值钱的,也不是海量的家当,而是海船!

大明缺船,若是把这些船弄到手里,就能缓解压力了。

面对倭寇,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了。

最好能通过尹家,招揽一批海盗,把海盗变成官军,为他练兵,海军也就搭建起来了。

正思索着。

范广来拜见。

“平身。”

朱祁钰让人看茶,道:“范广,你可懂水战?”

“陛下,微臣是个旱鸭子,打步战、骑战微臣都当仁不让,唯独这水战,实在是不成啊。”

范广不明白,皇帝为何要问此事。

“军中可有水战行家?”朱祁钰不能动范广,京营还需要他掌控。

“陛下,倒是有,就怕陛下不愿意用呀。”范广支支吾吾。

“有话就直说!”

范广咬牙道:“微臣举荐张通!”

“张通?”

朱祁钰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啊。

景泰三年,倭寇袭扰海丰等地,中枢派张通清剿,结果张通屡战屡败,导致海丰满地枯骨。

这样的人能用吗?

“朕能信他吗?”朱祁钰对这个张通,印象很差。

此战之后,张通就被夺情闲置了。

“陛下,张通通晓水战,虽有败绩,但是将领打仗总会有战败的,此乃人之常情。”

范广帮张通求情。

“还有谁呢?”

“陛下,背嵬军主将项忠,颇善水战;还有江西参将张善,也擅长水战。”

朱祁钰愣神:“项忠擅长水战?”

这可是个好人选啊。

“陛下,项忠乃是全才,骑战、步战、水战皆擅长,乃是名帅之资,若用得好,凭他一人便能平倭!”

范广十分推崇项忠。

项忠比范广说得还要厉害,此人还有首辅之能,六部尚书之能。

朱祁钰点点头:“范广,若是朕弄来一批海船,你说该停靠在哪,会安全呢?”

海船也怕火攻。

从尹家弄出来海船,也得想办法使用、保护。

范广不明所以:“陛下,山东、辽宁俱是安全的。”

没错,梁珤就在辽宁督建新船呢。

山东有朱英、项忠,都可重用。

又聊了几句。

朱祁钰赞赏了范广一番,允准范广在京畿剿匪练兵,京畿若无匪患,就去河南、山西、陕西和山东剿匪。

京营可继续扩充,不必事事禀报,他范广决定即可。

就把范广打发走了。

范广前脚刚走,王诚就进来。

这个老太监,是朱祁钰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

在最危难时刻,他带着伤去镇守宣镇。

这一年多,好处没捞到,功劳没有什么,那些资历远不如他的人,都爬到了他的头上。

但是,他还是心甘情愿,勤勤恳恳。

因为,朱祁钰心中最信任的太监,永远是他。

“王诚,别来无恙啊。”

一句别来无恙,王诚崩溃大哭:“皇爷!”

“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朕了。”朱祁钰眼眶有些湿润。

王诚却急了,呸呸呸吐了几口:“皇爷不可胡说,您有今日,来之不易,不能胡说的。”

“你这老狗还是这么唠叨。”

朱祁钰说完,竟哈哈大笑。

王诚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皇爷没变。

朱祁钰亲自把他扶起来:“这一年多,苦了你了。”

“没有你在宫外,为朕操持,就没有这么大好的局面。”

“王诚,朕得谢谢你。”

王诚要跪下,朱祁钰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老奴生是皇爷的人,死是皇爷的鬼。”

“皇爷用老奴,那是老奴的荣幸。”

“哪来什么感谢呀,您折煞老奴了。”

王诚泪如雨下。

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了。

朱祁钰拍拍他的手:“别哭了,都过来了,朕和你们勠力同心,从千难万苦中爬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祁钰环视宫中所有太监宫娥。

夺门之夜,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有你们在,朕才能安枕啊。”

朱祁钰不肯松开王诚的手。

太久了,他都忘记上一次和王诚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奴婢等为皇爷靖忠,乃泼天之幸!”宫人们磕头。

“都起来!”

朱祁钰心情好:“你们对朕的好,朕都记着呢。”

“王诚,朕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

“因为朕知道,你从小伴着朕长大,是朕的大伴,朕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比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还多。”

“你想要的,是朕诸事顺遂,是朕平安喜乐,是朕健康长寿。”

“朕都知道!”

“所以朕一直不问你要什么,也不对你嘘寒问暖。”

“不是朕不关心你,对你不闻不问。”

“因为朕与你,心照不宣。”

“但今天,朕要赐你一样东西,你不许拒绝。”

“代表着朕的一番心意。”

今天键盘托坏了,放在桌子上写的,写的手疼、肩膀疼、脖子疼,明天得去买电脑桌去了,不知道明天买了能不能安装上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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