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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内有蹊跷

惠和坊内,各人无不用汗巾或帕子捂住口鼻,以掩盖忽然之间传遍坊中这处的恼人气味。

临近的各家店铺外,老鸨们不约而同地命人焚起了法华香,一为去味,二为去秽,三为“留住”恩客们的雅兴。只不过此时这第三样,似乎没能进行得太顺遂——原本在坊中消遣的恩客与丽人们听闻骚动后,纷纷从房里探出头来,观水边动静。

上岸后的崔湜,正在为自己见到浮尸后做下的仓促决定感到懊悔,尤其在内心急乱,忽然又趋于安定的此刻,才顿觉不该因一时忙慌,就兴师动众地将县衙、刑部、大理寺统统拉入惠和坊中来。

才方入夜,惠和坊内正处兴头上的来客、丽人数量,未至千人,也有八百,人多嘴杂,一件诸如此般的咄咄怪事,由他们之口向外传出去,不出几日,必将传遍东都各处。

他起初一时慌神,就是因为想到人言可畏。

而如今待他静下来思量,被捞起、置于地面上的十八具异状尸体出现在水中之时,就仿佛在示警早先埋藏下的祸根或许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不管不顾地召集刑部、大理寺,反倒算得上恰逢其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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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些人到来之后,定要开解、善后,这又要废去一番功夫。

崔湜正发愁,身边传来刑部刘郎中的询问,“舍人可方受惊了?”

见到此人,崔湜心中还是落停的,所幸并非刑部尚书亲至,不然在朝中同为一派、官职却相差略远的二人相见,对眼下十八具异骨浮尸,两人对其中暗藏的就里,相互表示知情也不是,表示不知情也不是。

实话说,眼下之事,有大理寺,着实与刑部关系不甚大,而这名刑部刘郎中却领了两名主事、六名令史前来,此外还调配两连共九十名武侯随行。

加之,洛阳县令与县衙佐属二人,也从衙门携百余名步伍兵入坊。这时的惠和坊中,官、兵、百姓呈一团乱麻状。

而这团乱麻仍有中心——就是在临香阁外空地上摆放着的十八具异骨尸体。

每一具的身周,都有冒出体表许多的灰白色骨头,呈四散状,景象可怖。

多余长出的骨头,与一般所见兽骨无异——与人骨许是亦无甚差别,唯独末端异常尖锐,坊中仆役将尸体捞出时,多有不慎被骨尖划伤的情况。

“眼下怎是计较受惊与否之时,大理寺来人缘何迟迟未至?”离浮尸较远一些的崔湜,用随手取来的粉头帕子遮住口鼻,以问代答,对刘郎中说。

“回舍人,裴大理寺卿早些时候就已在坊门外查探,舍人方才似在忙于他事,在下未能及时报知。”自事发起,一直在坊中忙前忙后,如热锅蚂蚁的惠和坊坊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抢先刘郎中一步,回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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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何不请!你啊!嗐……糊涂!”崔舍人只觉坊正做事毫无考量,不打招呼,任由堂堂大理寺卿在坊外查案,更是现在才将如此要紧的事报知自己。

“裴卿亲自查案,我应及时当面问候,你竟任他留于坊外……”

在恐惧与担忧之上,他心中添了几分没能妥善处理好礼节的郁结,连连摇头。

比起突发的怪事,崔湜更加担心自己这般行为,怠慢了官高数级的大理寺卿裴谈,手又指了指坊正的鼻子,“糊涂啊!裴卿人在何处?”

坊正被劈头盖脸一通骂,再不敢轻易言语,怯懦地指向北面坊门,崔湜一手抛下帕子,转身疾步走去。

敬诚遇上源氏姊弟之后,源协将之前那名换防武侯所见场景,悉数告诉了他,他便领着手下禁兵,直接掉转马头,沿着修文坊往东去。

“如此说来,一准是东宫得知什么消息,入夜还在同明殿坐了两三刻,只等圣人召见,听闻似奏了些临近迁都,需保东都一方平安,或于东都城内补强巡视为妙,云云。”他轻手勒了勒马,将步速调整到和源阳、源协一致。

“敬叔父统管右卫,怎会被东宫差遣?”源协口无遮拦,被源阳一个眼神制住。

“你这小儿,说话还是无分寸,何为‘差遣’?!叔父既为兵,自然遵旨意。且此一回并非东宫来遣我,终末还是兵部领了圣人的口谕,带符契请我领兵,这不,整整三百六十人。”敬诚举起马鞭,向身后的兵卒们指了指。

敬诚之父敬晖,是筹谋神龙兵变的“五王”之一,在朝中还颇有些势力。身为他的亲儿子,本可高枕无忧,做个高官厚禄的文职,却选择做了武将,足见满门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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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本大可遣手下来办,敬诚却亲自领兵巡查皇城外,显然并非所言“遵圣人之意”,多是因为敬氏全族对大唐的报国志向。

“这般数量的禁兵,本是要往何处去?”源阳一边说,一边瞪想要继续提问的源协。

“只南岸距皇城近的十五坊,别处自有执金吾巡夜,”三人绕至新中桥主道道口,敬诚掉头对身后众兵喊到,“八连队各出五人,随我同往惠和坊,其余人等依入苑、星津桥路线巡查,若生异况,报于各队军头,再来报我!”

兵卒高亢地齐声应“喏”,敬诚同源氏姊弟,驾马携四十名禁兵往惠和坊去。

拿到符契,得知有出城巡夜任务时,他并无察觉有何不妥。

圣人自兵变复位之后,时感不安,召集禁兵加强巡视也是常有的事,但得知圣人是因东宫突传消息,才做此由右卫往皇城之外巡夜之决定,敬诚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当今太子入主东宫时间尚短,想要借机表现也是可能,但若依源氏姊弟所言,此番巡视皇城外围的缘由竟是因为洛水南岸一座花坊中出了命案,一桩命案虽要紧,而事事毕竟分轻重缓急,如何也轮不到东宫拿了一件这样的事去禀圣人,带着这份考虑看待此事,就更显蹊跷了。

可无论如何猜想,都不如亲眼一看,原本想要将源阳、源协直接送回源府的敬诚,临时变了主意,决定与姊弟二人一同往惠和坊探探。

途经南市之后,在才方入夜的洛水南岸驾马,忽感凉意清爽。身边又有两个小辈顺道在一处,闲谈几句,身为武将只常在内城行动的敬诚,这时却顿觉有些惬意。

惠和坊已在视线之内,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止,坊门紧闭,但夹带一股法华香味道的微风还是不可避免地吹了出来,“吁——”三人不约而同地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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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处可是洛水?”源协踩着马镫要下来,身子抬高伸直,正好看见不远处一片昏暗中,透出些荧荧的光来——这般样貌的洛水,在过去一段日子倒是见过多次。

“是洛水,只是这光亮……波光是如此?”源阳下马前也眺了眺,淡金色的柔和月光洒在水面,竟有一丝碧色的光晕。

还没等她仔细辨清,还未下马,就被敬诚与裴谈、崔湜的对话吸引过去。

“什么风把敬将军从内皇城吹来了?”崔舍人赶来,显得局促地立在坊门边,应付完不苟言谈的大理寺卿裴谈不久,才要舒一口气,就见敬诚骑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眼前。

心中又一阵对早先慌乱处理不慎的懊恼,脸上还是堆满笑,凑近准备搀敬将军一把,却险些被将军一腿扫到面部。

与未亲至的刑部尚书不同,崔湜与这敬晖之子并非同路人,而算得上是处对立两派。

被敬诚这般回应的崔湜,仍未改脸上的僵笑,双手一拱,却得到敬诚轻蔑的“嗯”一声。

敬诚手持马鞭,径直走向裴谈,“裴公,别来无恙!怎你也在此处?”

两人只当是崔湜并不在跟前,自顾自地对聊起来。

源协跨下马,鼻子抽动,大声道“这法华香气格外熏人”,被一旁的崔湜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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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湜上下打量在马旁站着的源协、源阳,见两人一身医官装束,难免要把才从裴谈和敬诚处受的气撒出来,“几时何曾召过太医署的人,你二人因何来此处?!”

还没等两人反应,“怎太医署听闻浮尸,亦要来插手一番?”

“浮尸?!”不只是源阳、源协二人,就连正与裴谈相谈甚欢的敬诚,也暂且收起对崔湜的厌恶,猛地回头确认。

“汝等,既不知是因浮尸之事,如此不请自来又是为哪般?”话虽是对姊弟俩说的,但一经出口,却像是话里有话,他赶忙抱拳朝官阶比自己大去不少的敬诚躬下身去,“崔湜冒犯敬将军,望恕罪。”

敬诚没有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也无意搭理崔湜这般见风使舵的货色,只是崔湜刚才的一句话,正印证了路上源协所言命案之事。

惠和坊与皇城几近隔岸相望,右卫禁兵突被派出巡夜的目的似乎昭然而出,“你将此事细细告于我知。”

裴谈此时一言未发,却慢慢移步至距离几人更近的地方,瞥向崔湜。

“此,此二人……”崔湜语气之中满是为难,望向源氏姊弟。

“崔舍人亦久居东都之人,怎连源府源乾煜的一双儿女也不认得?女为源阳,男为源协。”敬诚利落地打消他的顾虑,却没成想崔湜瞬间脸色大变。

“竟是源前侍中府内千金二位,崔某失礼!失礼!呀,早已听闻源府一双金童玉女,却并不知已出落至此……”崔湜身体微欠,不停行礼,一个劲地想把话往回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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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人乃朝中命臣,按理又是源协、源阳的长辈。如此,折煞了,我俩才是要向舍人行礼,”源阳示意源协,两人各自体面地向崔湜行了礼,“我二人承蒙多方厚爱,得以入太医署习医,当晚之事,或许能助各位长辈一臂之力。”

崔湜一瞬间尽展笑颜,“无妨,无妨,若是有你二位青年才俊,此事或能顺利得解,”他四下张望,两臂挥向坊内,“裴公,敬将军,此处说话不便,浮尸一事确有蹊跷。不如随崔某进坊,由在下给几位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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