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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孰轻孰重

寻了一间四方、有坐榻凭几的屋子,敬晖只让驾车的仆役把马车上的挂灯取下,放入屋中照明,于一片漆黑而言,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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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方坐定,陆礼昭就听得幽微光亮中,敬晖一句“吾即欲于东都之中,造大乱”,险些让陆礼昭噌地从坐榻上站起。

“造大乱……是何意?”

“老夫曾与你有言在先,他日若求你,你不得拒绝;且东都局面纷杂繁绕之时,于家中静待,你可记得?”敬晖连自称都变了,声音沉闷低幽。

“记得。”

“那便是,今日你只当此处为自家……”话还未尽,陆礼昭因听见“自家”二字,心中不知怎地忽而释然许多。

“既处自家,则无妄断客言之礼,”敬晖一句迅速将陆礼昭的一片释然击得粉碎,而陆礼昭却无言以对,“因而之后的话,你只听完,终末或相辨,或争执,再做道理,如何?”

陆礼昭用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轻微点了点头,此外,这时正巧驾车的仆役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壶温酒,两个杯子,站在门外向里通报后,候在屋外。

“进来罢。”

敬晖咳嗽一声,待仆役摆好杯子斟满酒。“今日之事若你说了出去,再由他人处让老夫听见,之后当如何,就不必老夫多言吧?”

“恳请阿郎安心,若今日之事走漏半句,奴自当辞了府中职务,栓石自溺于洛水。”说着就躬身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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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抬手示意陆礼昭也喝。

陆礼昭微啜一口,“稍晚些时候还需返旅社复命,只能与隐帅略饮,还望见谅。”

“只我二人,直呼‘敬伯父’亦无妨。”

陆礼昭没有反应,只再微微抿下一口酒,叉手朝向敬晖,“还请先将事由说明。”

“早先于劝善坊中,那番相关‘大乱’之言语,确是老夫心中所想,亦确为事实。”敬晖嘴上说着让对方恢复伯父的称呼,但自己无意间又用起了“老夫”的自称。

“遥想当年玄武门之变,在太宗——彼时秦王决定有所动作前,太极宫及长安城因彼时太子、各位封王相互争斗,已乱象四伏,直伺机爆发,可只以臣民之眼去观,太极宫内不过多了些龃龉,长安城中不过多了些打斗、争执。”

“谁又!”敬晖见陆礼昭眼神飘忽,似心不在焉,便加大了嗓门,直到对方看向这一侧,“谁又知,就是这般轻微波澜之后,竟深藏着一次天翻地覆。”

“可在书中,高祖退禅,太宗登基,自彼时开启‘贞观之治’,岂不是好事?”陆礼昭不假思索,又不敢直接反驳,只好借史书中所载,暗里表达自己所想。

“诚然,太宗登基后,启贞观之治,得国泰民安,”敬晖恭敬叉上双手,指向天上。

“而玄武门之变初成时,秦王府诸多将领试图将太子与齐王的百余名亲信诛杀殆尽,这百余人中,又有多少是真罪不可恕,又有多少是来不及求活却直接被冤死之人?”看书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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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些人而言,是好是坏?”

“若他们本无错,只是追随了有误一方,难不成连活命机会也无?”敬晖连发两问,却让陆礼昭更加云里雾里。

“即是言,他们本罪不至死,却因大乱而死,而如今隐……敬伯父又要造大乱?”

敬晖抬手,止住他的言语,“前朝则天大圣皇帝花去七年,扫清障碍,末后称帝,治下亦国富民强,万朝来拜,可此七年置于某一户人家当何如?”

“彼时剑南道蛮夷肆虐,而朝中上下正为征讨西北厉兵秣马,对剑南道一处多有忽视,之后剑南道如何?民不聊生,四散逃窜,家破人亡。”敬晖重提起陆礼昭的伤心旧事。

陆礼昭未曾想到敬晖会在此主动提及当年自己家中遭遇之事,但也是因为如此,他明白敬晖要表达的意思——只要生出动荡,则上至重臣,下至黎民,都有身家性命之忧。

平安的前提是无论大小,止住一切动荡,可这似乎又与敬晖所言“以大乱平小乱”相违背。

“天下怎会一事都无,日日太平……”陆礼昭饮下杯中剩余的、早已变得冰凉的酒。

“你为隐兵多时,对眼下东都亦多有了解。你以为于民而言,当今最无可承受之事为何?”敬晖为他续上一杯,杯盏轻碰发出脆响。

“于民而言……不过生计尽失,沦为流民。就如眼下如我这般洛水渔户,水中无鱼,更有甚者生出重病,不止无入账,就连攒下的钱也要散给郎中,甚至记下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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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言极是,而至此现状,究其根本是因何事?”

“若照眼下据证看,那水上建物是致水中无鱼,乃致渔户患异骨之症之罪魁祸首无误。”

“正是!水上建物因何而造?何人监造?”

“因还都长安之祭典而造,何人……伯父当时言,监造之人为韦氏韦巨源,武氏武三思……”话至此,陆礼昭恍然大悟,“伯父之意是如此寻得祸源,便能对症下药?”

“还都长安乃韦后所不愿之事,而如今关键建物的监造,却落于她之党羽之手,而建物又致多种异状,故而韦后定脱不了其中干系,且朝中‘复周’一派猖獗已久,韦后欲为武后之二亦是众人皆知之秘。”

“此事事先伯父已谈及,只是如何动摇韦后之位……”

“如今异骨者在城中虽稍加留意,便随处可见,但你亦去寻过,在东都城中,仍是少数。且早先听闻朝中已有朝臣上奏,城中出现异状,但圣人当是寻常,不以为然。”

“眼下若将异骨症扩大至满城尽知,则哪怕身处紫微深宫,圣人也难免知事态严重,而一切源头竟是起于为还都长安所建建物,而建物相关之人正是韦后亲信,如此一来,圣人便明白究竟乱源于何。”

敬晖对陆礼昭频频点头,心中那番喜与怕再次浮起。

“因而四处找寻异骨之人,其一是因其人本就命不久矣,以他们之命换将来万千黎民与要臣之命,亦数积攒福业;其二,唯异骨者数量可观,到时才能闹得满城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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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终归彼般异骨者,仍是鲜活人命……”陆礼昭年纪尚轻,对代价二字的领会,并未能像敬晖这般做到舍小求大。

“非我不愿治身患异骨之人,是此般怪病,无人能治,无药可医,更何况,其中十之八九已被家人抛弃,如今让你们将其拢至一处,食水照料,或已是至各人离世前之最妥当之法。”

看过了异骨者家中各种状况的陆礼昭,这时也不得不认同这一点。

但他仍觉不妥,这回将酒杯提起,仰脖灌下,酒气返上来,激地他眼眶盈泪。

“可即便拥有如此多……将死之人,又如何让东都住民乃至圣人得以留意?”他放下杯子,敬晖的神情霎时间充满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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