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鬼坟中的想魔(8K,1/1)
坐在床沿的妇人对周昌怒目相视,仍在斥责他突闯私宅的行径。
而周昌看了床沿端坐的妇人一眼,便挪开目光,继续打量着这间房屋里的陈设。
他看到木桌上摆着一道牌位,将牌位上遮着的黑布拿去,便显出牌位上的字迹:亡夫…之灵位。
牌位上的人名只有混沌模糊的字迹。
那一笔一划在逐渐变得清晰。
妇人这时候似也生出了甚么感应一样,伸着脖子朝窗洞外看。
周昌心头所感,垂目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手表。
手表屏幕里显示,他自身‘悲瘟’、‘春瘟’的抗体此时增加得更快。
携带‘悲瘟’的崔哀,今下应在持续向周昌这边接近。
窗洞外的无花果村,仍是满目荒芜、残垣断壁的景象。
外面空无一人。
但妇人却好似从窗洞外看到了归来的丈夫一样,她面露喜色,转回头,又严厉地盯住周昌,斥责道:“我男人就要回来了!
你再不走,就必定要遭殃!”
“崔哀在哪儿呢”周昌相信这个妇人所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但他往窗外去瞅,确实没有看到崔哀的影踪。
然而,妇人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此时训斥过周昌之后,这戴着头巾的妇人就垂下头,伸着脚儿趿拉起地上的一双布鞋。
她踩着布鞋,眉眼间满是明媚春光,喜滋滋地从周昌身旁走过,临近了屋门口。
妇人拉开门栓。
一阵雨声顿时涌入屋子里。
“哗…”
这时候,周昌也看到窗洞外一成不变的荒芜景象里,霎时间下起了一阵黑漆漆的雨水。
雨水中,面庞白得发光、穿得一身漆黑的崔哀默默站立着。
他眼神悲伤地看着屋门口朝他挥手的妇人:“夫人,你早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啊,夫人…”
随着崔哀开口出声,房屋里似乎翻腾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被打整得简朴而整洁的房屋中,涌出一股霉臭味。
桌椅开始腐朽倒塌,床榻变得破败不堪,生满蛀虫。
顶上的房梁、椽子都摇摇晃晃起来。
———息间变得整洁简朴,好似常年有人居住搭理的房屋,又随着崔哀几句话,开始变回原来那副破旧腐朽的模样了!
连同桌上摆着的那道牌位上,‘崔哀’的名字正在逐渐模糊。
周昌自身已有极强的‘春瘟抗体’,是以他当下走入这寡妇村任一间屋室内,所遇见的‘春瘟鬼’,也必然不会将他视作可以感染春瘟的目标。
所以屋子里的春瘟鬼,会对周昌连连呵斥,而不是将周昌视作自己的丈夫。
而‘崔哀’却与周昌不同。
他一踏入这寡妇村里,就被此间的众多寡妇、众多‘春瘟鬼’全盯上了!
崔哀临近这间房屋,房屋中的鬼,也就将他当作了自己男人!
“哗!”
任凭黑雨滂沱!
雨水中,仍有密密匝匝的红线从四面八方的破落房屋中延伸出来,缠绕在了崔哀身上。
每一根疫气红线的另一端,都牵引着一个春瘟鬼!
而被崔哀悲伤注视着,称其已经死亡的那个妇人那个守在房屋门口的春瘟鬼,此时它眉眼间的明媚春光已然不再,它头发披散,衣衫上布满污秽。
乱草般的头发遮住了它的面容。
令人只能听到它的悲泣之声,传入雨水之中:“我、我竟是死了…”
伴随着它的悲泣声,它的衣衫下,开始流淌出腐臭的尸水。
它在无尽的悲伤中,逐渐地消亡。
崔哀携裹的‘悲瘟气’,相比这一个春瘟鬼而言,实在难以抵挡。
所以当下是这个春瘟鬼抗御不住悲瘟气的侵蚀,在黑雨中逐渐消亡。
周昌看着这一幕,他转回目光,将倒塌的木桌上那道写有‘崔哀’名字的牌位,递给了逐渐融化,散发出浓郁腐臭气息的‘春瘟鬼’。
那道牌位上,‘崔哀’的名字亦在逐渐变得模糊。
崔哀试图挣开此间春瘟气的感染。
渐渐腐烂的妇人将那道牌位抱在怀里,仍在低声啜泣着:“我为你守寡二十年,连死了都在为你守节…
而今你终于回来了,崔哀…
我们生同眠,死同穴…
夫君,我们一起死了,也是地上一双连理枝…”
‘妇人’用手指在那道牌位上,一遍一遍地临摹着‘崔哀’的名字。
它的手指在这一遍一遍地临摹之中,皮肉磨损,露出了森森的骨茬。
而牌位上,原本由笔墨勾写的‘崔哀’二字,如今渐渐形成深深的刻痕。
天穹中倾落的雨水愈发滂沱。
四面八方间,又有不知多少妇人的悲泣之声传入黑雨中。
那一座座倒塌的房屋间,疫气红线牵引之处,皆有一个个妇人,抱着‘崔哀’的牌位,以露出森森白骨的指节,不断临摹着‘崔哀’的名字。
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缠绕在崔哀身上的红线,渐变惨绿之色!
满村的春瘟鬼,齐聚于这场黑雨之中!
它们终于在牌位上刻写出了‘崔哀’的名字,便嚎啕大哭着,以首级猛力去撞击手中的木牌位!
看似只是薄薄一层木板的牌位,今下竟好似浑铁一般!
任凭诡妇人如何用力撞击,牌位丝毫无损!
相反,一个个诡妇人的头颅反而皮肉摧裂,骨骼寸断!
那血肉骨骼破碎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所有诡妇人尽数在牌位上撞碎了自己的头颅,倒地绝命!
周昌站在那破落房屋的门口,看着雨水中缠满绿线的崔哀。
崔哀的神色更加悲伤,他嗫嚅着嘴唇,盯着屋门口的周昌,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照面,就要如此害我”
说着话,崔哀眼中淌下两行长泪。
“我们果真没有冤仇吗”周昌却笑了起来。
他手腕运动手表上,‘悲瘟抗性’正在飞涨。
周昌笑着向崔哀问道:“你莫非忘了当初我去你们村子里拜访,也未得罪你,你还不是一照面就想害我”
《大品心丹经》的文字在周昌左眼里不停地颤动着。
它们尝试发掘出‘崔哀’身上的隐秘,探究这是一个怎样的异类存在。
“我们村子素日与世隔绝,并不愿有外人前来打搅。
你搅扰了我们,我也只是对你稍加探查,何谈谋害于你”崔哀更为悲伤,他弓着背脊,身上缠满的绿线变作沸腾的烟气。
滚滚烟气中,一个个诡妇人再度化生。
它们竞相拉拽着崔哀的手脚,攀附在崔哀周身各处,一副要将崔哀当场撕成碎片,各自分食的架势!
而崔哀摇晃着身形,任由它们撕扯着。
他身上晃动出一道道人影——
‘崔全和’、‘崔在玉’、‘崔秋生’等悲瘟飨念化神,尽皆被一个个诡妇人拉扯走了。
诡妇人挽着一个个飨念化神,心满意足地离去。
崔哀身上缠绕的绿线,此刻消散一空!
天上倾落的雨线,逐渐变得稀少。
雨势须臾止歇。
寡妇村里升腾起了昏蒙蒙的雾。
崔哀站在雾气中,看着从破败房屋门口走出来的周昌。
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悲伤,勾着嘴角,显得有些玩味:“我已经抵消了此间的春瘟气,你如今该往何处去逃呢”
“我有甚么必要逃跑”周昌摇了摇头,观察着崔哀。
有着《大品心丹经》与白秀娥的帮忙,周昌已经许久不曾遗忘过甚么东西。
‘遗忘诡’好似已经悄悄离开。
但周昌却不会以为它真会就此离开,放弃侵染活人。
他怀疑‘遗忘诡’此时暂时放弃了侵染自身,而将目标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当下场中,只有他与‘崔哀’两个。
若‘崔哀’还能算是活物的话,‘遗忘诡’此时或许已将‘目标’瞄准了对方。
周昌继续道:“你抵消春瘟气的侵染,自身也一定消耗巨大吧而我行走在此间,不论是三瘟气的哪一种,都再无法对我造成损伤。
既然如此,我又何须逃脱呢王哀。”
“你是凭着某个‘域外神灵’的庇护,才能抵消三瘟气的侵染。
否则,以你自身的力量,如今哪怕是靠近我们这些‘瘟主’,身上也早已遍布瘟气,痛苦致死了。”崔哀从周昌的话语中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依旧好整以暇地笑着:“只要瘟气足够凝聚,足够充盈,也一定能冲破你身上那层来自于‘域外神灵’的庇护!
届时,你又该怎么办你只有一次逃脱的机会便在先前。
可惜你无动于衷,已经将机会浪费了…”
崔哀言语之间,一滩黑水从他脚下漫溢向周昌。
那滩黑水须臾间扩张成了黑色的河流,散发着冰冷的绝望情绪,一瞬间朝周昌冲刷而来!
漆黑河水之中,伸出一条条惨白手臂,抓向周昌的脚踝!
周昌手腕上,运动手表中的‘悲瘟抗性’猛地跳动起来,疯狂增长!
但它在增长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值之后,又骤地开始向下跌落!
竟真如崔哀所说的那样,其只要瘟气足够凝聚充实,就能击破周昌自身的抗体,破开他对三瘟气的防御!
然而,周昌站在原地,任凭漆黑长河之中伸出的一条条手臂,抓扯己身!
他神色冷淡,根本不为当下‘悲瘟之河’感染自身的情形所动。
哪怕是悲瘟河水想要侵染他,也需要令他自身的‘悲瘟抗性’完全跌堕为零之时,他才可能被悲瘟气侵染损伤。
但是,今下周昌运动手表上显示出的‘悲瘟抗体’数值,仍在一个极高水平。
哪怕是悲瘟气狂烈冲击着他,想要将他体内的悲瘟抗体清零,也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周昌做一些可能扭转局面的事情了!
惨白手臂从漆黑河水之中伸出,攀附在周昌通身各处,好似在周昌体表结成了一层血肉之茧。
而周昌冷笑着看向对面的崔哀,倏地伸手指向远处的‘黑荒山’,开口道:“那片山间的鬼坟里,究竟埋藏着怎样一头‘想魔’,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吧你不清楚的是我并非一直盘桓在这个寡妇村里…
我成功从那片鬼坟中逃脱了出来!
顺便,把坟墓中的鬼也带了出来…
你该怎么办呢只有一次逃脱机会的其实是你就在你撞见我之前,若你识相,不来招惹我,沾在我身上的那头想魔,也不会盯上你…
可惜你无动于衷,已经将机会浪费了…”
周昌几乎是将崔哀对他说的话,又还给了崔哀。
而崔哀听到周昌的话,尽管面上表情仍能维持平静,甚至嘴角隐隐带着笑。
只是这笑容持续了太久,以至于看起来就僵硬了许多。
“不必拿话来诈唬我…
我比你更清楚鬼坟中那头想魔有多恐怖。
以你这样孱弱的能力,即便有‘域外神的庇护,也决计不可能穿过三瘟气横行的山谷,临近那座鬼坟。
哪怕是你真正逃进了鬼坟里,也绝无可能再从其中逃脱。
你根本不知道哪里面有甚么…”崔哀缓缓言语着,愈是言语,他便愈是笃定。
因为周昌几句话生出的疑虑,被他从心底扫空。
他去过鬼坟,他更知道彼处的恐怖。
所以他才要与胡阿四合作探索鬼坟。
而眼前之人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得了‘域外神的庇护罢了他当时下探鬼坟之时,那‘域外神遗留的泥胎散发出的力量便已经摇摇欲坠,今时在鬼坟中那尊想魔的持续侵蚀之下,必定更加不堪!
这点子庇护,当时就被鬼坟中的想魔压制住了,如今于大事更是无用!
所以崔哀才自信凝聚‘悲瘟气’骤然一击,能打破周昌身上‘域外神的庇护’!
崔哀确实预判到了许多事情。
但周昌同样亦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昌真正去过鬼坟,打通了来回。
‘瘟丧神’的神位更得到了他的心头血加持,今下可以勉力维系。
“你还记得你叫甚么名字么”周昌手表上的‘悲瘟抗性值’如瀑布般坠落,他面上反而愈发愈发笑容盎然。他看着崔哀,忽然向其问了一个问题。
崔哀听言,神色有一刹那的、根本遮掩不了的忽恍。
刹那过后,他才笃定地注视周昌:“崔哀,我名崔哀!”
周昌嘴角的笑意愈发肆无忌惮:“真的是叫崔哀么你仔细想想,好好想想——一定能找到关于你名字的线索的…
往前回忆回忆。
问问你自己,你是姓崔,还是…”
‘遗忘诡’的杀人规律已在崔哀身上显现。
方才周昌询问其性命,其神色有刹那忽恍,便是明证。
但是,崔哀的心性也颇为不俗。
他在转瞬的遗忘后,又追回了散失记忆中自己的名姓但至于此时,他已不如先前那般坚定。
周昌知道对方没有说错名字,他是故意如此言语。
就是在‘诈唬’对方。
就是令对方再从过去记忆里,打捞出另一个似乎不起眼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周昌为崔哀设下的陷阱。
“我这般问你,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确是去过了鬼坟之中,与那尊想魔有过接触。
我把它带过来找你了…
你们之间可还有甚么恩怨它可曾带来甚么让你难以忘怀的伤痛仇家见面,分外眼红,正该拔刀相向。
你可千万不要懦弱啊…”周昌眼看着崔哀神色变幻,他忽然连连出声,言语起来。
此时这每一句话,于崔哀而言,都好似魔音灌耳!
因着这几句话,崔哀总是忍不住去回忆某些禁忌的往事他一旦去触碰那扇禁忌回忆之门,自身的记忆跟着散失更多!
正如周昌所言,他与那尊想魔之间,是有深刻仇恨的!
但他根本不敢去触碰这份仇恨!
接触鬼坟之中的那尊想魔,是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根因!
崔哀在不知不觉间,按着周昌的意思,拼命去回忆自己一遍遍搜索记忆,询问自己的真实名姓究竟是甚么毕竟,那尊想魔的杀人规律影响之下,自我的记忆甚至会对自我形成‘欺骗’!
那些记忆是被这尊想魔的杀人规律‘污染’的!
想要避免记忆被污染,避免这尊想魔循着记忆沾附而来,便只能将那部分记忆永相隔绝!
在这一遍遍地寻索之中,崔哀终有了收获!
他记起来了!
眼前之人,先前曾称过他的名字!
这个不经意的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王哀!”崔哀高声叫道,“我名为王哀,我不是崔哀,我名为王哀!”
此时的崔哀,无比笃定,自己就名叫王哀!
他自觉抓住了破局的钥匙!
“世人常言,被毒蛇咬伤之后,三步内外,必有解药!
这句话真正用来应对毒蛇,或许荒谬,但用此来譬喻鬼神,却是金玉良言!
沾染鬼神禁忌之后,自身周围,乃至自身之上,必有应对禁忌的方法这是上苍慈悯,留给众生的一线生机。“崔哀面上又恢复那副自信的笑容了,“我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方才提及了我的名字…
我又怎能这么快将我的真名回忆起来接下来,只要我将你的存在,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那尊想魔就要在你身上发作了…”
崔哀说着话,竟开始往后退走。
他脚下汹涌的黑河,也一瞬间不再纠缠周昌,缓缓往他脚下汇拢,渐渐消失不见。
周昌盯着缓步后退的崔哀,点了点头:“我今下也只记得‘王哀’这个名字了…”
他在心底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王哀才是眼前人的真名。
而指向这个真名的所有记忆,却是一片虚无!
他开始强迫自己只记得‘王哀’,而忘记‘崔哀’这个名字!
于是,便在此时,一种虚幻的气味在此时于荒村中蒸腾起来,这阵气味根本无法形容,它像是一阵来自对面某个东西的、穿过自身鼻孔的呼吸,伴随着这阵呼吸,周昌嗅到一种淡淡的幽香。
而崔哀嗅到的,却是浓郁的尸臭!
这阵虚幻的‘呼吸’,名作‘诡吐气’。
超越‘鬼祟’层次的想魔,一旦显身,生者都会感应到它们的‘诡吐气’。
‘诡吐气’的形式多种多样。
有直接以气味的形式出现,亦可能是笼罩在人身上的种种幻觉,更或者是呈现在现实中的一些持续不断地‘迹象’。
而今崔哀嗅着那一阵一阵像呼吸一样传递而来的熟悉尸臭,他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身,去触碰心魂间那道禁忌的回忆之门!
禁忌回忆之门轰然打开!
崔哀眼中不断淌落悲伤的泪水!
而他脚下那片黑水,此刻停止了收敛。
黑水如镜,镜面变得凹凸不平。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渐渐从那片黑镜中浮凸出了身形。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浑身皮肤尽是青白之色,崔哀嗅到的那股尸臭,正是来自于这个少年人。
少年人从黑水中站起了身,它仰头看着俯身悲哭不止的崔哀,漆黑的眼眶中,倒映出崔哀的面容,它呼唤着崔哀:“爹…”
它神色冷漠,没有一丝人性。
但从它口中发出的声音,却那样悲恸绝望,叫崔哀淌下长泪:“爹不要丢下我,救救我,爹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伴随着这一声声的悲恸呼喊,崔哀脑海中与自身有关的各项记忆开始逐渐散失。
那青白皮肤的少年死尸伸出双手,轻轻掐住了崔哀的脖颈。
它那双手掌并未怎么用力,但崔哀脸上的生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绝!
遗忘便是最大的背叛。
在三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崔哀有个儿子,只当崔哀是借‘亡子’之痛来演化‘悲瘟气’的时候,只有崔哀始终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他将与儿子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封存在那扇禁忌之门里。
一旦触碰,便会引来鬼坟中的想魔!
他因此不记得儿子因何而亡,不记得儿子的姓名、生辰、年岁,只是唯独记住了自己曾有这么一个儿子。
所有人都被‘遗忘诡’的特性刷去与崔哀之子有关的记忆,只有崔哀借助悲瘟气的冲抵,保有了自己曾有一个儿子的点滴记忆。
而今,随着周昌招来遗忘诡,崔哀再无法在悲瘟气与遗忘诡的特性二者间保持平衡。
遗忘诡从他身上逐渐复苏!
杀死崔哀之后,这尊恐怖想魔亦极可能借此从鬼坟之中脱离,重回人间!
崔哀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满眼都是遗憾与后悔。
周昌这时候皱了皱眉。
“倘若眼前之人被杀死,‘遗忘诡’也将彻底复苏。
令一尊想魔复苏,不断释放杀人规律于事无益,反倒不如令这头想魔与崔哀相互牵制…而且,这头想魔彻底复苏之后,带来的变数就非我所能控制得了了…”
周昌动念之间,心中已有了决定。
他借助念丝向白秀娥问道:“秀娥,崔哀是谁”
他的心里已经遗忘了‘崔哀’的这个人,但听到那变作少年人尸体的想魔,不断呼唤崔哀的名字,本能地意识到这个名字一定极其重要。
同一时间,周昌亦向《大品心丹经》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左眼之中,一个个扭曲残缺文字跳动起来,组成一行行字迹,从周昌视线中刷落。
白秀娥的提醒声音跟着响起二者交替,重复提醒着周昌。
那些在周昌自我暗示,以及‘遗忘诡’杀人规律影响之下,被周昌遗忘去的记忆,而今纷纷回还!
他重又记忆起了‘崔哀’!
随着他重新记起‘崔哀’这个人,及至自身与其之间的种种交集,‘遗忘诡’的杀人规律瞬时不攻自破!
从悲瘟黑河中浮出的‘遗忘诡’,缓缓收回了掐在崔哀脖颈上的手掌,它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眼前之人,身形融化在了那片漆黑河水中。
水面如镜。
少年人惨白的面容就呈现于水面之上,眼神阴森地注视水面上的崔哀与周昌。
崔哀灰败的脸色陡地变作潮红。
他瞪大眼睛,死死凝视着黑水下的‘遗忘诡片刻,又猛地抬起头来,与周昌对视。
“你救了我…
你想让我做什么”
崔哀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昌。
眼神里有着难以脱去的忌惮,亦有隐隐的感激。
对方同样在‘遗忘诡’的杀人规律影响之中,在此中,与他‘崔哀’相关的种种记忆,都会无可避免地被遗忘去。
而此人能在短时间内就恢复记忆,救了他一命,说明对方确实有特别的、应对那头想魔的手段。
这种手段是而今的崔哀都不曾拥有的。
此种手段说明了对方的能力,亦是崔哀今时忌惮他的主要原因。
“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这头想魔如果放出来,必定无人幸免。”
周昌目视着在黑水中若隐若现的‘遗忘诡,出声说道:“亡子亡子…其实是你崔哀遗忘了自己的孩儿,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所谓亡子,其实亦是忘子。
而关于你曾真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哪怕是大埝村里的瘟肉粽都不知道。
他或许曾经是知道的,但在这头想魔杀人规律影响之下,已然忘记了这件事情。
由此可见,这尊想魔绝不能小觑。
今下你活着,它也就休想借你之死,彻底从鬼坟之中脱困。
你活着可以与它相互牵制,所以你今下活着更符合我的利益。
但你既然想要报答我,我也不会拒绝…
那个瘟肉粽,它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此时身在周昌目光之下,崔哀有种被对方一览无余,一切种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分明是他掌握着‘悲瘟气’,在力量上自始至终占据上风的都是他。
然而,他如今面对周昌,却更觉得有力无处使。
对方的筹谋环环相扣就像周昌先前说的那样,在他与周昌照面的时候,他就应该首先逃跑,而他选择了阻杀对方,也就选定了接下来的结局…
而当下周昌突然问出口的问题,同样更切中了关键。
崔哀深吸了几口气,他明白了自身对于周昌如此忌惮的根因在于何处。
“你所说的瘟肉粽,想来便是大子胡阿四了。”崔哀出声说道,“它找我来,是为了‘起幡咒’的咒胆。
有这道咒胆,它才能念出完整的起幡咒。
数百年来,世间一直有供奉一道名为‘发燥幡’的瘟幡庆坛,三瘟之气,便在传说之中源于发燥神幡。
胡阿四所在的胡家,与李家、任家等四家人,共同拜祭这座庆坛,直至庆坛上生出诡变,诡风从中刮出,席卷了四家人,逼迫得他们不远千里,从湘西苗疆之地远涉至这黑荒山脚下,在此处定居了下来。
此后百年间,四家人久受诡风迷眼之苦,一个个都是瞎子。
直至你们走入此间,胡阿四首先换得了一双好眼睛,他纠集了大大村里的四家人,从他们口中获得了能唤醒发燥神幡的起幡咒。
起幡咒,有咒头、咒眼、咒胆、咒尾、咒骨五段。
而四家人掌握着除了咒骨之外的四段。
任家人原本掌握着‘咒胆’,这‘咒胆’乃是一颗自他家血脉之中传承,始终会在他家人身上发作,令人痛不欲生的‘病胆’。
只有在这颗病咒胆的加持下,才能使得念出的起幡咒沟通神幡。
但任家人久受病胆折磨,我想用这颗胆救回儿子,就许了他家很多财宝,帮他家祖父切下了这颗病胆,所以最终胡阿四会来寻我。”
“看来你们两方是达成合作了”周昌再次向崔哀问道,“饶是如此,你们两方加起来,也只有起幡咒的四段而已,那副‘咒骨’,不是还没有着落”
“咒骨不须寻找,它就在鬼坟里。”崔哀摇头答道。
他至于此时,已然不想再与周昌打言语机锋,刻意隐瞒对方甚么了。
对方的智谋非他所能匹敌。
既然打不过,还不如早点投诚,和对方通力合作。
不过,他虽未在言语上设伏,但言辞之间,隐隐约约地还是想考校考校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