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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阴雨时渐起,只身送棺行

扬州 建业郡 建业城

时过正午,建业城中早已贴满了罗城统领邙黎的殉亡布告,布告上除了邙黎的名字外,还有一长串在那条长街上死亡的巡防营甲士的名字。

现在的罗城城内,除了官府的衙役还在维护城内的治守之外,已经没有一位巡防营甲士还在城内,此刻的他们早已被调至子城城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浪。

子城内的一座繁复华美的府邸内,一位锦袍老者坐于书案前,认真地批着案上的文书,若是另有旁人在场,定然能认得出这便是扬州州牧、建业太守,邺侯秦九江!

而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那名被唤甲士们唤作郡主的清秀女子,正是他的女儿秦陌兰。

秦陌兰就静静地站在屋中,此时的她已换了身衣裳,一袭洁白无暇的长裙拖在地上,眼中已没有了身披甲胄时的英气,反倒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秦九江捋了捋鬓角的白发,低着头忽然开口道:“你确定那人是慕白宵?”

“十有八九。”秦陌兰声音很轻,似乎对面前的老者很是敬畏。

秦九江默不作声地将铺在案上的文书卷好,认真地叠放在文书堆上,这才抬眼看向秦陌兰。

“是你让他们将邙黎的死布告全城的?”秦九江淡淡的问道。

“是的。”秦陌兰轻声应道。

秦九江盯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你做的对。”

秦陌兰听后,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秦九江又开了口。

“不过,你将罗城的巡防营尽数调回子城内,却是个很愚蠢的决定。”秦九江看着秦陌兰的瞳孔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秦陌兰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早已是阴沉如水,但她却还是一言不发,也不究其原因,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责骂。

“敌在暗,我在明。你可知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秦九江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厉声斥责着秦陌兰。

“若是他们能入子城,本侯的这颗项上人头早就已经悬挂在禹临门上!现在,你让罗城的甲士进了子城,岂不是在引狼入室?”

秦陌兰静静地听着秦九江对她自己的斥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功劳一笔盖过,过错却刨根究底。如今大敌当前,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这座城。

秦九江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秦陌兰,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一掌重重地拍在厚实的案台上,只听见砰地一声,书案的台面突然裂出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

秦陌兰被这一声巨响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一脸阴沉的秦九江,一时间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心里特别的难受。

“事已至此,本侯不想再看到你,你走罢!”秦九江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冲着屋外大喊道:“胥腾,送她走!”

可正在他话音刚落之际,秦陌兰却笑了起来,只见她通红着双眼,两行清泪从她白皙的脸颊淌过,一滴一滴地浸湿着她的长裙。

“父亲,陌兰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她冲着秦九江轻轻一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斥责而心生怨气。

秦九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之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终究是瞒你不过啊。”

“父亲。”秦陌兰轻轻地又唤了一声。

秦九江一听,顿时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回道:“干嘛?”

秦陌兰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轻轻笑道:“陌兰知道,父亲虽然平时严厉,却不曾罚过陌兰,就算是犯下过错,您也只是斥责两句罢了。今日明宗的到来恐怕父亲早就知道了,甚至也派人去了漆甲军驻地了吧?”

秦九江听后,眼中的欣慰之意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眼间的鼻梁,有些疲惫地摆手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还不快走?”

秦陌兰微微一怔,一脸疑惑地问道:“父亲为何还要赶我走?”

秦九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秦家就你一个独苗,难道你想让老夫绝后不成?”

“可是父亲,我……”

还不等秦陌兰说下去,秦九江就连忙开口打断她,“不用可是了,我又不会死,你担心什么?”

秦陌兰一愣,“父亲何出此言?”

秦九江看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幽幽地说道:“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我的命啊。”

秦陌兰一听,却是半懂非懂,有些没明白秦九江的意思,下意识地喃喃道:“阶下楚囚?”

秦九江一脸无语地看着她,随即走上前去,两只手搭在秦陌兰的肩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秦…陌兰,你听着。父亲我不会死,而你也一定要走,因为你若在他们手中,便会成为他们威胁我的手段,明白了吗?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那么想要我死的人恐怕会更多!”

秦陌兰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眶中的泪水不住地打转着,她一把抱住秦九江,眼中的泪像是决堤一般从眼缝中涌出。

秦九江看着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眼中满是宠溺之色,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一直跟着他在院中打闹的小女孩。

他轻轻地拍了拍秦陌兰的后背,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之色,然后狠狠地将她推开。

“胥腾,送她走!”秦九江冲着屋外厉声喝道。

只见一名身穿简陋布衣,长相坚毅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恭敬地对秦九江作了一拜礼,“遵命,侯爷。”

秦陌兰呆呆地看着秦九江的脸庞,忽然觉得这一刻是那么的陌生,却又熟悉。她感受不到一丝严厉苛刻,脑海中只有说书人的一句话:如山父爱。

“郡主,我们该走了。”胥腾对着秦陌兰轻声说道,眼中不带一丝情感。

秦陌兰下意识地抬起脚步,跟着胥腾向门外走去,只是刚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回过头看向秦九江。

秦九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以为她要去而复返,急忙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啊!还不快走?难不成想替我收尸你才开心?”

秦陌兰扑哧一笑,“父亲,您可千万不能死啊,我还等着您替我准备嫁妆呢。”

秦九江愣了一愣,随即板着脸冲胥腾摆手道:“快带她走,带她走。”

“郡主,走吧。”胥腾点了点头,然后冲秦陌兰说道。

秦陌兰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九江,随即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

胥腾眉头微蹙,随即点头道:“是,小姐。”

秦九江透着窗纸,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良久之后,待二人离去了许久,秦九江突然喃喃道:“御赐郡主,指腹为婚。兰嫣,你是对的,这是祸非福啊,只可惜悔不当初啊!”

……

建业城子城禹临门

此时此刻,禹临门上已经站满了铁戟武士,他们十步一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而城门内,一匹匹雄壮的战马不住地嘶鸣着,战马上的铁戟武士死死盯着紧紧闭上的钢铁城门。他们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等待着人来,也等待着门开。

禹临门上的正中央处,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甲士手持长剑,一脸严肃地环顾着城墙外的街道。

只见不远处纵横交错的十字街上已是空无一人,早在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人声鼎沸,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可就在这半个时辰内,城门外的街道上的行人却不约而同地向远处散去。没过多久,周围的十字街便已是空无一人,诡异得令守城的巡防营甲士们都不禁为之心惊胆颤。

“大人,他们来了。”

此时长街上忽然出现许多手持长剑的白衣人,他们或从远处而来,或从屋中走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建业的中心。

城墙上的银铠甲士看着城下的长街上忽然涌出的白衣人,眼中满是惊色。

“转令弓弩手!百步之内,若有白衣。尽数射杀,不留活口!”银铠甲士强压下心中的惊惧,高高地将手抬起,以灵气入喉,高声喝令着城上的铁戟武士。

“锵!”只听见密密麻麻的弓弩上膛的声音从四处传出,紧接着便见到城墙上的铁戟武士们手持铁制弓弩,死死盯着从各条长街上涌来的白衣人。

可正在这时,那名银铠甲士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寒芒,正欲挥下去的手猛地一颤,这便止在了半空。

“大人!你看,那好像是……是一口棺材。”一名站在他身旁的铁戟武士突然开口说道。

其实不用他说,银铠甲士也早已看到。只见远处正对着城门的长街上,八名白衣男子肩上扛着一口通体由青铜打造的棺材。沉重的青铜棺材压得他们不由地微微弯了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禹临门缓缓走去。

从银铠甲士头盔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此时的他眉头紧皱,眼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厉色。

“放!”他右手朝前狠狠一挥,只这一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放!放!放!”禹临门的城墙上顿时传遍了这一个字。

只听见咻的一声,一支铁制弩箭破风而出,仅在一瞬之间便划破长空,径直朝那口青铜棺材飞去。

就在那支弩箭正要触及一名白衣人的时候,一抹寒光突然闪过,只听见一声脆响,那支弩箭倒飞而出。

但也在这一声脆响之后,城墙上陆续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摄耳的弩箭破弦之声,便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穿云而过,直射向朝城门步步逼近的白衣人。

只见长街上的白衣人个个面带决绝之色,这些弩箭可不是普通的箭,而是帝国军部为了对抗江湖修士所特别制造的杀人箭。武境未过的修士面对这些弩箭便只有躲的份;而过了武境的,若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此箭所伤,恐怕是非死即伤。

他们躲的躲,伤的伤,死的死。鲜血染红了一条条长街,染红了白衣,也染红了头顶上的这片天。

银铠甲士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这一轮弩箭的杀伤而有所放松,因为此刻,那口青铜棺材还在朝着城门靠近,那些飞向棺材的弩箭全部散落在街道两旁。

只见白衣的泷帆和黑衣的叶长青此时正站在棺材前,随着这口棺材缓缓地朝前走着,目光冷峻地盯着站在城墙上的银铠甲士。

“那便是缜青吗?”叶长青死死地盯着城墙上唯一的银铠武士,目光冰冷的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一旁身穿白衣的泷帆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回道:“不错,此人乃是子城巡防营的统领,邙黎死后,巡防营便归于此人统领。”

“若是杀了他,这门,能不能破?”叶长青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向身旁的泷帆。

泷帆微微一愣,随即也停下来,想了一想,然后认真地看着叶长青,正色道:“若是杀了他,这门,也难破。”

话音一落,叶长青冷冷地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走到棺前,单手撑棺,对着棺下的八人冷冷地喝道:“起开!”

那八人一听,浑身猛地一颤,然后缓缓地松开手,退至一旁。

“好浑厚的灵力!”泷帆看着叶长青一手抬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叶长青冷笑一声,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下,抬着这口棺材缓缓地走了起来。

“还挺沉。”叶长青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身上气息一凝,眼中闪过一抹青光。

就在下一刻,他的浑身一颤,抬着这口棺材越走越快,步子也越来越大,最后竟在众人的目光下飞奔了起来。

城墙上的银铠甲士目光一寒,看着城墙下飞奔而来的人,还有棺材,心中愈发的不安了起来。

那口棺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厉声喝令道:“所有人!阻止他!”

“所有人!阻止他!”他身后的传令兵照着他的话连喊了三声。

“咻、咻……”无数弩箭破风射出,转眼便飞至叶长青的眼前。

叶长青目中寒光一现,不屑地低声道:“尽是些旁门左道!”

他一手稳住青铜棺材,一手长袖一挥,只见一道青色的光晕从他指尖划过的弧线泛起,然后如涟漪般向前方散去。而那漫天的箭雨在这道青色光晕的散开之处,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住了一样,全部一动不动地止在了半空。

城墙上的众人见状,心中的震撼已达极点,这些身经百战的铁戟武士中顿时出现了一阵嘈杂。

城下,不过数息之后,叶长青便一手抬棺,轻轻地落在了城门前的三米之地。他将手上的青铜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头看着高大坚固的钢铁大门,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轻笑。

“咚,咚,咚。”他轻轻地在棺盖上敲了三下,随即低声笑道:“起来,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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