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鞍前马后犬马之劳
也不去管夜三更跟不跟着,要送一桩大机缘的石敢当脚下不停,继续道:“其实也算不得受人所托,只是没少听他提及三公子,且就鉴于三公子家世渊源,值此风云尚未激荡之际,贫道觉得,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愿再跟这个说话云里雾里让人不明就里的道士继续猜闷,夜三更语气里透出些怒意。
看出夜三更是打算要等自己说明白才会跟上来,石敢当索性一屁股坐到路边大石上,还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一大块,示意夜三更同坐。
后者理都不理。
石敢当笑笑也不觉得尴尬,道:“年前,福州清源山、湖州梅花观、莱州崂山派、辽东千山无量宫四家曾有扶瀛人拜会,说是要在大周建立新的教派,希望此四处予以支持。”
夜三更纳闷道:“成立新教,应该去京城宗正寺报备,有户部专门人员审查合格,自然会予以通过,四家道门也都是大周千年古观,这个章程应该知晓,定不会私下应允。”
“的确。”石敢当点头,“不过你也算是半个官家人,由此考虑也属正常。只是话又说回来,新教若成立,所享香火福泽,就与我大周儒释道三家平分,这一亩三分地里,本就不多的大道机缘,一分做四,如此得不偿失的事,谁会做?傻子也做不出一个馒头分与他人食的事。”
话糙理不糙,年轻道士毫不避讳的揭开这种人之常情,直击人心阴暗面,倒也实在。
知道自己还未说到重点,对方也不会明白,石敢当继续道:“尔后崂山派留了个心眼,派人探查此扶瀛新教是何派系,也是害怕有邪门歪道于我大周放肆。如此一来,未查清此新教门道,却在年后撞见那扶瀛人往返崂山派,送出了那封关于道教莲池枯败的信件。”
从怀里摸索一阵,就在夜三更以为这个泰山派的道士随身带着那封信件时,便见他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青铜扁壶,拔下木塞仰头灌了一口,砸吧着嘴,朝着夜三更晃了晃手中扁壶,“要不要尝尝用我门中山泉水酿的桃花酿?”
夜三更没反应,倒是一山不自制的咽了口唾沫。
石敢当又道:“如此一来,世代于我派交好的崂山派便遣人前往告知,意思不过是劝诫,希望我们不要过多掺和此事,任由扶瀛人折腾。家师也有此考虑,只是因为我门中有位缘分颇深的香客,三公子也认识,劝我们最好是先来武当摸摸底,再做打算。于是乎,家师便派贫道来此,且当锤炼,也当是寻一份机缘。”
眼下也算是了解个大概的夜三更心中正自猜测着这个所谓的扶瀛新教派与九宫燕之间有无甚联系,要不然这个扶瀛女人为何会费尽心思坐镇分水岭谋划武当?听得石敢当提及自己也认识的一位故人,当下回神问道:“不知石道长口中我也认识的香客是哪位?”
石敢当脸上又挂上温和笑意,这个要么一脸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要么总是笑意盈盈的年轻道士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我们佛祖说的话。”一山插话道,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大和尚对这个会“妖法”的道士自然而然的带着些敌意。
石敢当点头,“道教本就是在几千年前脱胎于道家法典,依据阴阳家四时运行顺序之说,博采儒墨两家之长,摘取名法两家要点,尔后释教东来,自然也要学习其中精华,融会贯通才有了现下包罗万象的道教,这有何奇怪的?”
整日里只知晓背诵佛门经文修习佛门心法的大和尚哪知道这些个渊源,挠头不语。
如其他一味推崇道教、自认为道教要凌驾于儒家佛门的道士不同,如此直面自家门派历史并大方承认其内核,不仅让夜三更刮目。
石敢当视线投过来,接着刚才的话道:“既然故人交待贫道不能告知三公子,想来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还望三公子成全。”
夜三更脑海里不免把自己在鲁地认识的人想了一遍,到底是也没想到能与泰山派有联系的故人是谁。暂且将这个问题搁置不提,夜三更又问道:“你跟我讲这些,是为了什么?让我上告官府,去抓扶瀛人?”
石敢当摇头,却又点头道:“对也不对。刚才贫道也讲过,各门派其实该共享现下所知的一切,看看扶瀛到底想搞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长久以来的敝帚自珍,只顾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一个个可是嘴紧得很。”
从对方刚才说的话中,夜三更对于这句话有些不敢苟同,“那你又如何知晓得扶瀛也曾派人找过清源山、梅花观、无量宫?”
石敢当呵呵笑道:“正如贫道眼下坐在这里跟三公子讲这么多一样,几日来如若不是我一家一家找过去,又有几个原意跟我讲这些?”
于此,夜三更对这个年轻道人言语举止再次困惑。
石敢当又道:“眼下关于扶瀛人欲立新教,知道的也就只有这四家,其他门派,压根就不知晓。贫道自然也是片面提及,不敢将此事扩大化。早就听闻三公子数年前曾与扶瀛人打过交道,所以此番目的,便是想与三公子说道说道,看看三公子能否以官家人的身份,告知贫道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点明主旨,夜三更却不觉得他啰嗦,反而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然而,不等夜三更开口,这个年轻道人又道:“不过,已然明了这恐怕便是扶瀛人布下的一场大局,关乎道教的大局,所以贫道临时起意,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鉴于对方开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还有现下涉及到扶瀛欲在大周立教的话题,夜三更不觉得这个“请求”会是个好事情。
见夜三更不回话,仍是一副警惕的样子,石敢当笑道:“这样吧,如果三公子答应贫道的请求,贫道会再告知一件可大可小的秘密,或许会对此间命案有帮助。”
夜三更两眼一眯,对此,他越发感觉这道士心怀叵测,说话的方式怎么跟自家二姐一个调调?
“刚才还问能不能讲,现在怎么就盘算着要我答应?”夜三更语气玩味,毫不掩饰讥讽的意思。
石敢当噗嗤笑出声来,“三公子是不是一直跟着二小姐,所以旁人的话术对你来说不过是皮毛?”
夜三更没有出言反对,显然便是赞成这个说法。
石敢当摇头苦笑,想来是笑自己班门弄斧,他道:“贫道就先告诉你这个小秘密,只是具体因果,还需三公子自行思忖。”
“说说看。”
“辽东千山无量宫虽未答应扶瀛人建立新教,可其门下支脉看香派,与扶瀛一众走的可紧着呢。”
联想到那天夜里石敢当好似无意又好似刻意的将看香派推至众人面前,夜三更忽然感觉面前这人所作所为所想所图,一步一步走的让人害怕。
好似棋局之中的无理手,初时惊艳,几步之后便破绽百出。反而是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在无意间攻其不备,一记神来之笔落子敲定,便可掌控大局,遍地开花。
如此纸上谈兵,可要比一些时候的身体力行更管用。
比如现在,那可叫杠上开花的神来之笔便落了下来。
难不成那日夜里,这个石敢当是故意把看香派推出来,想借此来找寻这个立教才几百年的门派有无杀人动机?
夜三更不知道他找没找到,不过那天夜里,自家姐姐一通说道,想来也没让这位泰山派的年轻道士得逞。
夜三更问道:“你又是如何知晓看香派与扶瀛人走动频繁?”
这次石敢当没有急着回答,好像是在斟酌字句反复校对后方才道:“因为那一个挺好说话的胡非真。”
“嗯?”
石敢当摸着下巴,字斟句酌,沉吟着,“古书上曾提到过一种不是病的病,称作癔痫,说是一个人能变作两个人,一会儿如此一会儿又变个样子,教人捉摸不透。此病语焉不详,不过你们也应该能看出来,那位胡非真胡道姑,便是此种症状,动不动就与之前判若两人,一会儿极好说话,一会儿又拒人千里。贫道觉得,她得的便是这种病。”
头一次听到此种怪病的夜三更对于那位道姑可谓是印象极深,当时还以为是她们那诡异的门派心法所致,夺舍附身的次数多了,便给人神神叨叨的感觉。
“前几日赶巧遇到的是那位极好说话的胡道姑,她跟贫道讲她们之所以来武当,是因为一位和她们经常走动的扶瀛人要求的,意思是让看香派来此劝劝道教各大门派,接受扶瀛立教。只是后来贫道再追问,她便换做了另外那个不太好相与的样子,不仅什么都不说,还差些动手打了贫道。”
讲到此处,石敢当颇为幽怨。
夜三更自然不关心道人的会不会挨打,追问道:“那你那夜里让她们施展循烟下神的手段,是为了什么?”
“如此一来,看香派若是出丑成了众矢之的,她们哪还有脸提扶瀛立新教的事?”
“……”
夜三更感觉刚才自己对于这位年轻道士的猜测明显是高估了好几层楼那么多。
小聪明,全都是小聪明。
心下一动便有了思量,关于此间种种指不定还要等岳青凤那边消息。
夜三更道:“你跟我讲这么多,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敢当却是摇头道:“贫道刚刚说了,只希望三公子能答应在下临时起意的一个请求,至于其他,贫道也无甚奢求。”
夜三更只是盯着对方,等他把话说下去。
石敢当又掏出那只青铜扁壶,这次灌了好大一口,发出咕咚声。
好像是壮胆,石敢当长长吐出一口气,尔后起身,面色凝重道:“三公子,贫道接下来所言,完全可以代表我泰山道教,只因在下已内定成为下任泰山派掌门人。”
紧接着这个来自礼仪之邦的年轻道士便朝着夜三更执手做天揖,躬身拜倒。
“扶瀛人立教之意明显,虽不知有何叵测居心,但如此不当手段,所图明显。值此外教尚未进驻我大周之际,贫道石敢当,愿携泰山派为三公子、为夜家效犬马之劳,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有病吧?
夜三更如是想。还写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