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生魔障
老俗话讲,一拃没有四指近,炉灰不比火烫人。
这毕竟是远亲不如近亲,近亲又不如走的亲。
这种老祖宗传下来的话都是经过千年传承积淀,一辈一辈总结出来的经验,绝对不无道理。
殓刀坟中那位老舅,对于自己夜家的态度如此,其实说白了也是因为自己妹子自己疼,殓刀坟的规矩摆在那里,女婿也不管是什么身份,关键一点就是要做个上门女婿。
最最关键的是几百年的规矩竟然被那个天天只会喝大酒的夜家四爷给坏了,这的确换做是哪个当哥哥的心里都不会是很爽快。
尔后再有被这个姓氏都没归到姜家的旁支,把冢里那把老祖都讳莫如深的鸾纛认了去,对于这个在殓刀坟中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的老舅而言,自不是对自家外甥感到骄傲,反而是以此为耻。
毕竟那把悬于冢里数百年、怕是要比殓刀坟历史都要悠久一些的“神”刀归了外姓,这的确让本姓人怎么寻思都不痛快。
夜三更理解这种不痛快,就像当年门当户对内阁首辅滕无疾家长子滕骁,据说会成为王朝最年轻的内阁成员,也有传言会是王朝第一个子承父业的官宦子弟,单单是给自己姐姐递了个八字,年轻气盛的夜三更便闹腾了好一阵子。
无关其他,总是会觉得自己的亲人怕是仙人都配之不及,遑论一个首辅家的长子?
但是老舅对于夜家似是与生俱来的敌视并没有传到下一辈,哪怕是夜家那位江湖中闻名的四爷与这位大舅哥打得死去活来,更有传言把祖宗祠堂都打塌了一角,但是不妨碍下一辈的交际。
至少这位脾气暴躁的老舅家里那位哥哥,从成家立业,逢年过节都是有礼有数的去往盘山敬上自己一份孝心。从来不在意带不带些东西,有时过年适逢其会,恰巧路过京城,百忙之中空着手去山上拜个年连口水都不喝转身就走,意思到了也是个礼节。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是以很是看重人情面子这种情分的夜幕临即便是那位亲家再如何蛮不讲理,也是不止一次的说过要给这位儿媳家的外甥孙儿一份绝对算得上天大的职位,到最后不了了之的原因也是谁都明白,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家老子恨不得以断绝关系相威胁,哪个儿子敢忤逆?
这次暗中跟着姜小龙姜小白小俩兜兜转转千百里,姜一也没想着能如此巧合的遇到夜三更,一开始也是多想了一些,以为自己这心思玲珑的表妹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计划,只是没成想计划换成了变故,姜一也不得不现身。
瞧着自己这表弟眼下如此模样,姜一顿时心如乱草,没了主意。
“我姐丢了?”
夜三更带着哭音的一句话是在询问,只是此种感情流露出的慌乱让姜一心中一酸。
这个姓氏只会按着宗门规矩来的汉子虽说是粗中有细,但着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家这个表弟,反倒是暗暗责怪自己一时大意,当时竟然放松警惕去了山里闲逛,片刻的功夫便发生了如此事来,直教他暗自悔恨。
搜肠刮肚想不到安慰话的姜一面露难色,轻声道:“那个叫二狗的小兄弟不是跟着去找了么,咱们再耐心等等?”
显然根本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的夜三更抬头,双眼有些许迷离,“我竟然把我姐丢了。”
在如此无助的情况下见到亲人,夜三更到底是没忍住,哭出声来。
魁梧似铁塔的汉子真真不知道怎么劝慰,看着夜三更如此心里也是不痛快,只能道:“别哭,哭也解决不了不是。”
扶住夜三更肩头,姜一又道:“咱们殓刀坟里的武人一入天象境就会与刀主共联,你和小遐迩更是被咱坟里刀中之王认主,内里玄妙自然只有你俩知晓,何况你俩尚有更深一层的血缘关系,与刀主感应自是更加轻松。”
“可我心里乱的很,怎么都静不下来,我连我姐都保护不了了,连小龙小白也管不了,我…”
语气里尽是无助,闻者更是伤心。
“一哥,我感觉我真没用。是我三年前自作主张的带着姐姐出来三年,是我控制不住杀了那么多人让姐姐哭瞎了眼,是我贪杯耽误了行程惹出这么些破事,是我封刀三年让鸾纛蒙尘。到最后我连我姐都保护不住了。”
最后这句,夜三更已近哽咽。
“小白小龙两个孩子为了我和我姐都能跋山涉水这么远找过来,我竟都护不了他们,我是不是没用?”
最后这句,夜三更已然簌簌落下泪来。
“凤凰山城里有难,我非要逞能,一直让人牵着鼻子走,到末了我都没找到幕后那人,我是不是没用?”
最后这句,夜三更泪流满面。
“七年前我违抗命令放走了玉姐,如今她却反过来怪我,是我自作孽啊。”
“三年前我在京陲黑山跟人打斗,到现在才知道是外人帮我收拾的烂摊子,我这是做的什么混蛋事。”
“我就该杀了韩有鱼,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我当时为什么放他走。”
一句又一句,姜一看着面前的夜三更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又怎是自己伤心,旁人哪个不挽袖拭泪,整个屋里一片悲情,连得那活了六七十年历经世事的老寨主也是躲到门外唉声叹气。
好似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姜一扭头不忍再看。
恰是此时,门外有驴嘶鸣一声,尔后一人跌跌撞撞进来,引得屋里几人侧目去瞧,却是一直未见踪影的二狗满身血污趴倒在地,显然跑得体力透支,上气不接下气吁吁直喘。
“我找到二小姐了,我找到了。”使劲咽下一口气,那个打的一手好弹子的少年面色苍白却也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就被抓在城中那个大庄子里。”
夜三更细瞧,只见二狗左腿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大腿直到脚踝。
夜三更“腾”地起身。
“三公子,你说我厉害不,谁都找不到,被我找到了。”
“奶奶的。”这个在长辈跟前整日嬉皮笑脸到叫人无法理喻的少年头一次在长辈跟前爆了句粗口,倒吸一口凉气,“太疼了,我先歇歇。”
一句话就带出一口血,那个平日里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少年此时头一歪,安静了。
夜三更怔怔的看着门口,看着进来四五个村民七手八脚的去救治二狗。
姜一恰恰看到夜三更那双愣神的眼中渐渐失去清明,更是浑浊,赶忙探手按住其后心,度过去一丝雄浑气劲,却如泥牛入海瞬息皆无。
姜一不信邪的又一次试探,这次却是迅速被回返,生生将他手掌弹开,连身子也被震得退后了一步。
姜一顿时大惊,“不好,三更魔障了!”
一句提醒不及落地,姜一就已然下意识的抬手拽住夜三更胳膊,却是徒劳,不见得夜三更有何动作,仅仅就是一抖,姜一便“噔噔噔”被夜三更震退了几步。
姜一不敢有丝毫怠慢,体内气机迅速游走奇经八脉,大喝一声“都闪开”,紧接殓刀坟里玄妙气劲便已凝结成束聚于掌心,大步一迈到了近前,抬手抵到夜三更胸口。
夜三更此时尚还有一丝清醒,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该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困顿感,又像是酒后醉意袭来的感觉,头重脚轻的想要睡觉,姜一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只看着他嘴唇张合不出声,是什么意思?
意识里却又一味的想着自己竟是如此不济,凤凰山城里什么都做不了,还害得姐姐找不见了,连累了寨子里的二狗受了如此重的伤,越想越是自责,越想越是苦恼,越想越是懊悔,那表情甚是为难。
忽觉一股熟稔的温和气流进入体内,不像自己多年修习的那股气劲一般霸道,却又相互交融相辅相成,不排斥也不摈弃,只是气流缓缓进入气海之时,终于炸开,与自己体内的气劲混搅在一起,疼的夜三更抬手就是一掌击在姜一肩头。
姜一只顾着观察夜三更神色,哪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受此一击身子径直飞出撞在墙上,轰隆一声尘埃弥漫,白袍下一口淤血吐出,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出一丝颤抖,“登堂!”
也顾不得疼痛,姜一再度近身上前,一掌按在夜三更额头,只是还未渡过气去,就被夜三更双掌一推,登时飞了出去。
姜一不免暗暗骂了一句家中那些个掌管着江湖情报的勾魂使者,这消息打探的水分忒也大了一些。
便要撞在墙上的姜一借那后退之力一个旋身,复又射向夜三更,手中也多出一把鬼头刀,露出森森寒光。
很是细心的刀背向外唯恐伤了夜三更,可眼下夜三更却早已丢了最后清明,哪还分得清面前谁是谁,只是看见有刀袭来,凭借多年练武的经验潜意识里就伸手去抓,吓得姜一生生止住攻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如此一来气机强行停下,倒行逆施让他顿觉有些吃不消。
夜三更可不管那些,看着面前已然有些陌生的汉子停下手中动作,上去就是一掌推在姜一肚子上。
姜一体内气机还未调整过来又受此一击,噔噔后退,紧接吐出一口鲜血。
“气机不对。”姜一伸手如袍擦了擦嘴角,也是苦恼。,心中已然有了些猜疑,“看来这是走火入魔了。”
姜一便要上前,却清晰看见夜三更身体周遭气机如实质般环绕,一圈又一圈,丝丝缕缕甚是紧致,仅仅是一个呼吸,如小溪汇大江涌入其体内。夜三更身体又肉眼可见的膨胀,如气囊一般鼓鼓胀胀,屋里一应物品好似被无形的绳子牵扯住似的叮当作响,噼里啪啦吱吱嘎嘎,门窗也是咣当一声关上,连姜一也是被吸附着向夜三更靠过去,挣脱起来颇为吃力。
恰是此时,一声炸雷响彻凤凰山,一道霆霓划破灰蒙天际。
惊蛰起春雷,小雨贵如油,万物起复苏,百虫始出走。
又是一声炸雷响彻寨中老屋,震得宅子簌簌而抖,似是在附和着九天之上滚滚雷声。
夜三更那鼓囊囊的身形迅速瘪了回去,恢复如初。
紧接就是一声惊破云霄的怒吼,夜三更额头青筋乍起,顺着耳根弯曲蔓延至脖颈,又一路汩汩消失不见,如小蛇蠕动一般清晰可见,煞是可怖。
姜一强行加快体内气机运转以抵御这外界凶猛气流,正欲出手,就听得耳畔炸出一声“啊”,但见夜三更怒目圆睁,那直上青云的声波迅又消弭开去,尔后夜三更身形暴射而出,撞破木门,撞开人群,冲出寨子。
……
……
渐入申时,小雨淅沥,有书生持一卷《钩沉》进城,只是眼中有些许恍神,看着城门上“凤凰城”四个大字,蹙眉自语,“怎的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