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进门遇见看门狗(下)
三十多年前,先皇武建帝十年,西域藩属国西戎,传闻里是受极西的古格王朝王朝挑唆,联合周围其他几个部落组成联盟国发动叛变。
适时尚武情结严重的武建帝在位,集结陇右道十万兵力,抽调京城周围各道府兵守备四万余御驾亲征,致使京城防卫空虚,以此也恰恰中了古格王朝调虎离山之计。
古格王朝借此机会又对拱北督卫府内北夷部落许以重金,北夷利益熏心,派出近千名轻骑一路南下,绕过关内道奔袭千百里,跨隔壁过草原,奇袭京城。
那时已然通过自家媳妇娘家暗地的里一些操作,于官场仕途中已然渐有起色的江湖游侠儿夜幕临都做好了带着孩子离开的准备,对于这个曾在江湖中以搏命为荣、也以搏命名扬天下的游侠儿来说,以前光棍一条命一条,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现在可是不行,也是一大家子人啊。
只是自家媳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拇指食指威胁之并以死恐吓之,这位后来名震天下的大周唯一异姓王爷只得老老实实以一己之力对抗那千名北夷精锐。
京城中仅有的两千预备兵在同样是没经历过战事的将军带领下龟缩不战,是夜幕临在暗杀掉数十名轻骑、又毁掉城外数处粮草仓后,广邀五道十三州一十八位武学大家江湖高手宗派大师武林巨擘,于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克敌城外。
自然,那场被史书记载到极其细致入微的京城保卫战中,不管是当时还是后来,着墨最多的自然是夜幕临。
诚然,其当是时所作所为,的确教人佩服。
也就在当年,武建帝班师回朝,念其勇猛忠义,特设靠山王一位,设虚位以封夜幕临为大周建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爷,让其十年内大有一番作为,便以国玺策封。
夜幕临不负众望,在内子凝家暗中帮衬下,仅是用了五年,不管是文治抑或武功,多有功绩,做好没连升三品,成了正儿八经的朝堂三品大员。
武建帝言出必践,于当年三月三日举行的开年大醮亲自封夜幕临为大周靠山王,赐京城南盘山为封地,可养兵,可入朝不拜,可一辈犯罪不死。
诸多荣誉加身,教天下人艳羡。
毕竟当年一个六七品的校尉一跃成为国之柱石,朝廷栋梁,中土千百年历史,也算是前无古人。
尔后对于武功颇有建树的武建帝为防再次出现类似有损大国颜面的窝囊事,又抽调民兵数万,依照堪舆师演算,历时四年于京城北建了一座与京城相仿的京陲城,意为京城边陲,护卫皇都。
据说此等相辅相成之势可与盘山呈犄角之势,恰如龙头,暗合天数。
对于此中详实,涉及到许多无法言明的不得已的原因,便将这本该茶余饭后的谈资,转移去了另一个地方。
毕竟这都是明面上的奖赏,私下里还有更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
君主素来善权谋,武建帝明面上册封了夜幕临,只是又忌讳于他家里那个深得其衣钵的子嗣,便在私下里,为了掣肘这个而立之年便成王的武林高手,暗中召回曾受夜幕临之托护卫京城的一十八人,许以高官厚禄,力邀他们坐镇京城与京陲两地,无职无权到随意任性而为,只听皇帝一人命令。
这一十八人本是武林中人,那种洒脱性子自是不耻于庙堂,且看当年夜幕临以江湖人身份投身朝廷,这些人也是背地里没少挖苦嘲讽,只是碍于夜幕临手段本是不敢搬到明面上来罢了。
如今此等好事竟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再看夜幕临短短几年光景便加官进爵位列人臣,一个个也就贪婪起来,浑然忘了自己当初那一副副嚷嚷着什么“江湖人耻于为朝廷鹰犬”之类满口仁义道德的嘴脸,尽是接受了赐封,有了个“司阍侯”的官职,成了武建帝口中皇城、京城与京陲的看门人。
只是他们忘了,夜幕临有眼下职权可是自己一步一步闯出来的名堂,这一十八人说到底不过是靠着当年他们引以为耻的夜幕临、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得到圣人青眼,如若换做旁人也未尝不可。
以此,那些个未有此等际遇的江湖高手武林中人自是一腔妒意,暗里明里指桑骂槐的将这一十八人骂作是“狗”——夜幕临的狗。
只是内里秘辛曲折,又哪是那些个江湖人能知晓的?
于是乎,这一十八人就有了“看门狗”的诨号——不过是江湖人的一逞口舌,自己得不到的,怎么着也要在嘴头上占些便宜。
再到后来,三十几年的光阴,这一十八人里有些脸皮薄的,时间久了受不了这种戏谑名号,也受不了身边要好之人背地里的指指点点,便请辞回家,权当成了一过客。也有些当年就已经年事已高被反召入朝的,就为了博个名声,老死在任。也有尽了该负的责任,与一些个图谋不轨的死士搏命,战死任上。
到如今,这个被戏称作“看门狗”的一十八人已去十五,皇宫一人,京城一人,京陲一人。
这三人里,在皇宫里坐镇的那人最恨这个难听名号,据说很多年前,这人回乡探亲时,偶然听得乡里有人提到过这三个字,一怒之下灭人满门五口,此事是真是假也碍于此人身份最后不了了之,反正高墙内规矩颇多,自是没人会触这种霉头。
在京城里守门的那位,倒是对这称呼持中和态度,也是看得开,毕竟做的就是这种给人看家的营生,称呼而已,还能掉块肉?也属这人最是吃香,谁也不得罪,任你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只要不涉及利益相关,一律好好好、是是是。
还有便是京陲这位,整日里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里转悠,闲也闲不住,一刻不消停,对谁都是笑呵呵,对谁也都自称“看门狗”,似是特别喜欢这个称呼,别人对他的称呼就是“苟大人”,自然是“苟”不是“狗”,因为他姓苟,名日新。
从出生便顶着大周京北盘山靠山王长孙名号的夜三更,于京中那么些年,即便是没见过,又怎会不知道这个看门狗?
“原来是苟日新苟大人。”夜三更礼貌道,既然被人认出来了,自然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要不然徒增小家子气,让人笑话。
老者笑眯眯道:“三公子还记得老朽,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呐。”
话未就带出一阵爽朗笑声。
夜三更开门见山,也不啰嗦,道:“我都这幅打扮,苟大人不也是认出来了?应该是我说受宠若惊才对,不过也只是惊了一下。”
对于夜三更话中试探,活了七八十年的苟日新自然听得出来,笑道:“凑巧而已,老朽不就是干的这个活嘛。恰好路过,觉得三公子这行头着实有些不搭,就多瞧几眼。好在这双招子还说得过去,没有走眼。怎么,三公子回来一趟,不先回家,跑到赁宅司是为何来?”
扶扶头上帷帽,这才感觉的确是不伦不类,毕竟是给姐姐买来避人耳目,自己一个大男人当时不及多想就戴上,的确有些适得其反。
不等夜三更开口,夜遐迩从车厢伸出头来,笑着招呼道:“不知道是不是苟大人提前得到了谁的提醒也说不准啊。”
苟日新哑然失笑,却仍是颇有礼貌地笑呵呵道:“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个多月的功夫,两位一路西来,如此招摇,还用得着人提醒?”
夜遐迩避重就轻道:“这传的也是真快,半个多月,就都知道了?”
语气里不是疑问,更多的是取笑,显然是取笑苟日新在这里嚼舌根。
老者在这如今的长安先前的西亳城里呆了也是小半辈子,自然知晓这女子的伶牙俐齿,也不顺着她话头,道:“二小姐、三公子不回夜王府,来这赁宅司是买房还是租房?”
“怎的三年不见,苟大人不看门了,开始打探情报了?”
夜遐迩挖苦一句,老者却没说话,仍旧是笑眯眯。
夜遐迩反而顿了一顿就自行解释道:“我两个现下这般模样你也是听说过了,回家那不就捅了天了,其他人咱不说,夜霖铃闹起来谁受得了?”
似是想起来了前些年城外那场引来天象的争斗,笑眯眯地苟日新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直说“的确的确”。
夜遐迩继续道:“这不是考虑着先找处宅子,想想怎么处理这后来的事。话说到这了,不知道赁宅司里提提苟大人名号,能不能行个方便,便宜一些?”
苟日新又是一阵爽朗大笑,道:“二小姐可别这般取笑老朽,我这名头,还不及二小姐万一,二小姐带着三公子去了,怕是光凭这脸面,就是偌大的方便。”
夜遐迩轻笑点头,道:“既然苟大人知晓我的名声,也知晓我这张脸面还值些钱,那还请苟大人慎重些,莫要与人胡乱说道。这次回京万一我心血来潮想找个婆家的,要是名声坏了,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说我该怪谁?嗯?”
最后一声轻问,夜遐迩也没打算苟日新能回话,放下帘子,不再言语。
夜三更压压斗笠,打起了圆场,道:“就这脾气,苟大人不要见怪。”
尔后不再理会这位表情古怪的老人,也没进赁宅司,又回了车里去。
这个看了京陲从零到有三十多年的看门狗扭头看向已然远去的马车,良久方才苦笑一声。
“真是越活越倒退,还让个女娃子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