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说一些往事(上)
并没有流传于市井之中的言情话本那般曲折离奇,没有墙头马上遥相顾的相思断肠,也没有花前月下待月西厢,也更是没有出现所谓的两情相悦两厢情愿之类私定终身的情节。
无非就是当时几个月里,整日出入盘山夜王府的和歌忘忧,除去跟那些被靠山王及被江湖人称作试手石的夜家四爷邀来的几位宗师魁首研习扶瀛剑道,其他的时间大多是跟着这位博学多才于当时声名鹊起的夜家二小姐学习诸多大周历史文化。
很难想象当时不及双十年华的夜遐迩真就会如老学究一般从经史子集到杂录稗记,上至庙堂政事下至民间农桑,事无巨细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正是因得夜遐迩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如此言传身教自然要比每日对着那些有着独特书香味道的长短卷帙有趣的多,这也给和歌忘忧快速了解这座天朝上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帮助作用。
很大程度上来讲,连得和歌忘忧大周官话能说的如此流利,也是得益于夜遐迩这位老师。
一对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男女,诗书礼仪之下耳鬓厮磨自然不可能,但是如此朝夕相处,若是说没有感情也没人相信,只是在当年那种情况下,甚至于都不能定夺自己以后生死的和歌忘忧自是不会做出什么允诺,即便是如夜遐迩这个并不太禁锢于传统礼教约束的女子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是以心知肚明的事在和歌忘忧回国的归途之后划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点。
没说开没挑破,自然就好似是无事。
只是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同样清楚的旁观者不知晓,当局者怕是也不明了。
没有那些个冲破世俗抑或是挣脱枷锁的跌宕情节,也没有嫁人的阻拦或者是礼教的约束,贺青山兴趣缺缺的连饭都不想再继续吃,嚷嚷着小茶来收拾碗筷。
自然从语气里也是能听出贺青山的不满,夜遐迩道:“怎得,这故事没让你满意?”
自是不会也不可能真就说出满意不满意的话,贺青山颇有激扬文字的架势,点评道:“文章立意不错,只是起因太过随意,发展无甚新奇,结局太过仓促,通篇下来没有任何一个痛点痒点,好似鸡肋,能在第一时间抓住看官听客的注意,却在行文布局中让人觉得太过平淡,完全达不到继续下去的本意。言简意赅固有言简意赅的好处,但是,赚钱嘛,就要做到老太太的裹脚布那样,留上几个伏笔,丰富一下情节,比如说当年找你讨要过八字的滕骁,和歌与滕骁撞在了一起,两人该怎么面对你的爱意。这时候有必要再把滕骁的生平事迹着重讲上一讲,来刻画出滕骁的人物性格,突出他对你强烈的追求,这样更能衬托出和歌与你海枯石烂不分离的长情。你要是觉得可以,我能帮你润润色,然后你再修改修改,我有信心能在京城火上一把。到时候收账…”
“闭嘴。”
越说越是离谱的贺青山在夜遐迩的呵斥中闭嘴不言,惹来小茶在一旁偷笑。
“想钱想疯了?”夜遐迩轻斥道,“算盘打到我这里来了?”
贺青山尴尬笑笑,连说“不敢”。
自然不会针对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女子生气,贺青山是什么人,早在最初头一次见面夜遐迩就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人的确不愧于她师父的评价:巧舌如簧。
三四年前去那座令世人敬畏的皇宫大内说书,这姑娘就曾直言不讳,让那位圣人说些宫闱秘话,好让自己涨涨见识,以后有什么前朝皇宫中的话本残片也能润润色,好能满足一下市井百姓听书听得逐渐刁钻的耳朵。
都能在圣人面前如此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且还只是得到了个“顽劣”的中和评价,夜遐迩可不相信贺青山能跟自己能有个多正儿八经的样子。
也并没有因为贺青山的“胡言乱语”而避讳什么,夜遐迩继续道:“其实和歌如此作为也是可以理解的,当年发生的事多属秘辛,牵扯的太多太多。当初贺猷前辈不就在京中,也认得和歌,也跟和歌有着一些外人不太知晓的秘事,怎么,没跟你这唯一的弟子讲过?”
贺青山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神色,迅即恢复如常,又瞧向院子里自家师父留下的唯一骨肉,仍旧是平常语气,道:“没有。”
这倒是让夜遐迩有些疑惑,朝向这个享誉大周的说书人,无甚双眼里也是不解,道:“那时里你跟贺前辈都在京里,贺前辈真就没有跟你讲?”
贺青山在沉吟,所思所想自然不会被旁人知晓。
只是这里也没有旁人,只有那么一个注意力没有放在这边的小孩子很不像小孩子一般在清理着院子里的杂草,还有那么个眼盲的姑娘什么都瞧不见。
贺青山缓缓道:“当初我只不过是三公子找来的一双眼睛,给那个扶瀛来的大个子找来的眼睛。”
换来夜遐迩一声没好气的嗤笑。
即便是没有瞧见,单凭这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夜遐迩很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口中的愤愤。
明显就是有些吃味。
只不过任是夜遐迩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位能将人生八重境界走至第六重的说书人将这红尘诸般看开看透看破,随遇而安,为何会如此置气一般有如此一说。
夜遐迩能清楚能感觉到她话里有话对于当年那件事不想让外人知晓的偏见。
或者说看法。
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与贺青山闲话家常的夜遐迩心思电转。
不同于贺青山这般无所顾忌的好像是只想着混口饭吃,带着自家师父唯一的子嗣走南闯北游山玩水,自有心事的夜遐迩不曾同夜三更明白讲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绝对还是身为长姐这层身份作祟。
好似在武当山中曾经说过一般,家中有他俩,轮不到别人插手。
家中六个兄弟姐妹,第一第二个皈依佛门,讲究的就是六根清净,尤其是那个他们口中的老姐,自是不和他们同父同母,但是在家中的地位,即便是夜遐迩,相较于那位圣人寺中具有绝对话语权的甲子小师妹,盘山夜王府中的大小姐夜甲子,不怕这个天生佛相的姐姐,也是从骨子里敬重那个天生含舍利的老姐,夜霖翎。
自然是敬重,而不是惧怕。
夜遐迩可不想让这个老姐再度引出那些在外人看来属于世外的景象,这着实有些坏人缘。
抛却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寤寐思服两个同胞弟弟妹妹,不管是不是紫金莲花相,也不管是不是道门中人,那毕竟是自己小弟小妹,长幼之分也轮不得这两个小的掺和。
所以有什么事,有任何事,夜遐迩总会自作主张的与夜三更去分担去承担。
自然,作为姐姐,夜遐迩又不想让弟弟太过操心。
虽然细想之下有些事与愿违。
就比如这段时间,自然有些事连夜三更都有所隐瞒,无他,仅仅是为了夜家那对于这座天下而言可有可无的气运。
以机缘,灌注气运,再续百年。
胸中自有沟壑的夜遐迩,自是不想也不愿,让过多人去知晓。
是以七巧玲珑如她,话锋一转,忽然道:“当年关于和歌的恁些事,基于这层不可为人说道的原因,我也探查过一些,包括七年前京城芳林门外。”
自然看不见对面贺青山是何表情有何动作,但是对方倏地加重的呼吸让夜遐迩心中一紧,登时有了思量。
状似无意,贺青山漫不经心道:“要说就说,别卖关子,你以为我吃你这一套啊。”
自然不会戳穿这位说书大家的嘴硬,夜遐迩道:“其实关于和歌这些事吧,我能知晓也是机缘巧合,更多的还是和歌当初的提及,还有当初我的一些个偏颇猜测,当然,昨夜和歌几句话虽然说的不算完全,但是细细想来,也都能说通。
“二十年前扶瀛发生叛乱,之后各地纷纷造反,一分十二国,乱作一锅粥,和歌一族在那位帝师疱惠道满,也就是朝神州的帮助下,历时数年统一扶瀛,于八年前向大周称臣,并派太子和歌忘忧来访。昨日里和歌所言也能透露出一二,所谓统一扶瀛不过是明面上的说辞,想来那时候不过是和歌一家独大,再加上底下还有个颇善用兵的大将军松尾蝉声,是以才敢言正统称臣大周。
“你看看眼下,王朝帝师、后宫皇后、朝中将军,一个个心思恁重,可是难伺候得很,那段时间的短暂和平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这几人的阴诡之术。真要说起来,谋朝篡位谈不上,毕竟这不还是和歌一朝,这要是放在我中原大地,不过是搅弄风云窃取天道气数的跳梁小丑罢了。
“只是细想想,那些年这几个人于扶瀛暗里经营,打着和歌一府的旗号结交各种势力,隐隐已有做大之势,两方只是面和心不和,不说破便是相安无事,到了如今,一切摆在明面上,不怪当初和歌来访大周,到最后只是他一人回还。”
这也让贺青山脑筋有些跟不上夜遐迩的思路,怎么说着说着就聊起了扶瀛历史。
夜遐迩自然不会知晓贺青山思虑继续道:“七年前,确切时间应该是七年半,和歌持旌节领使团到我大周。和歌一族的目的很简单,一是想向我大周借兵,二是欲要彻底一统扶瀛,结束十数年来混乱局面。
“现在看来,七年前那次来访所遭遇种种,竟然会是近臣叛变,导致其访周途中险象环生,那位在大周混下泼天名声的朝神州暗中派人一路追杀,使得和歌当年从登州登陆,一路西来西亳长安是诸多凶险,可不像你说书时那般一语概括的简单。如果我没记错,使团来时有五六十人,再返程时,仅剩和歌一人。”
贺青山骇然。
自古无情最是高墙里,可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真真不让贺青山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