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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好一袭白衣(下)

早在山中便听到那一声如同闷雷一般的响动,就算是夜三更想破脑袋也不会联想到是皇城之中发生如此难以教人相信的变数。

离开半山腰那处茅屋时,因得由父亲口中得知从母亲在世时便与自己二姐这些年里所默默担负的甚至连至亲之人都不知晓的夜家气数绵延,本意是要立马回到京陲好好跟夜遐迩说道说道,为何连他这个弟弟都要欺瞒,是以也不想再上山一趟,甚至是连已然去到府中张罗吃食的老姐,那个出手能引来大气象的女尼紫襦夜霖翎都没有去知会,夜三更便匆匆离去。

好巧不巧,出来那条去往竹林的通幽小径,便看到马前卒午位夜圆站在那条汉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山道上,脸上那块朱砂记不知是不是跟自家三少爷久别重逢后的激动而变得更加殷红,有些吓人。

自小看惯了自家这位叔叔的面相,自然不会害怕的夜三更心里叫苦,想来这是猜到了自己会悄悄离开才在这里等着,只是不等他开口,夜圆当先急急开口道:“皇城刚刚传来消息,太医署丹炉炸膛,龙虎山老道张为济身亡,圣上与扶瀛太子和歌忘忧恰在当场,据说受伤不轻,现下昏迷不醒。”

绝对要比刚刚从父亲那里得知夜遐迩这么些年对自己的隐瞒都要惊讶的夜三更招呼都顾不得打,连忙下山取了拴在道旁的马儿,一路扬鞭而去。

有那块象征靠山王身份的夜光碑,出入皇城可少去许多繁琐规矩,夜三更也顾不得守卫疑心自己身份,弃马进得皇城直奔礼部。

番邦使节访问大周,首先便是要去礼部宝贝,有礼部安排相关事宜,这番规矩流程,夜三更自是知晓。

皇城之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无暇顾及的夜三更也恰恰错过刚巧会路过的太常寺,到得尚书台,还未进入其中便听得嘈杂声沸沸扬扬此起彼伏,尤其是礼部衙署大院里已是人满为患摩肩擦踵,大多是金发碧眼,高眉深目的番邦人,一个个穿着各式样貌各异,自然是那些到访大周、住于旁边鸿胪寺客馆的异国使臣。

鸿胪寺紧挨尚书台,自然离着太常寺也不远,晌午那一声震撼无比的爆炸以及那热气腾腾的气浪,连得京陲与盘山地界都听得透彻,更何况还是近在咫尺,声势声威自然可谓是恐怖至极。

这群不明所以的异国人首次惊吓定要问询打听,同样是蒙在鼓里的鸿胪寺给出的解释也是模棱两可,显然没有打消这些番邦使臣的疑虑,鸿胪寺少卿左右无法,索性就上报于礼部。

与只负责异国使臣饮食起居的鸿胪寺不同,礼部下设主客司负责的便是使节接待,处理这群番邦人在大周遇到的各种问题。

毕竟就事论事,鸿胪寺可以说是职位低接触不到此事内情,礼部若是再搪塞了事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怕就真是说不过去了。

可是事到如今还未查出其中具体原因,礼部也只能在此处跟这些人和稀泥,只说是太医署理丹炉操作不当发生爆炸,具体原因也好处理结果也好,或者说做造成的损伤损坏在未查清之前自然不能细说。

肖致理刚刚去太常寺说白了也是想躲个一时清静,他这个尚书不在,负责的是礼部侍郎,以及四司郎中,其他员外郎主簿也是忙前忙后,只是架不住人多,七嘴八舌乱哄哄。

夜三更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如同东西两市开市一般的吵闹景象。

人声鼎沸好似开了锅,夜三更眉头紧皱,多少也能猜到其中原因,自然不会去凑这种热闹,而是叫过门口侍卫,亮明身份,告知来意,直接越过那些四品侍郎员外郎,要见礼部尚书。

显然吃惊于来人身份的侍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夜三更这个名字对于他们这些常在京中的守备军而言,也是少有的异类,不仅仅是当年关于他的诸多事情,这年节后茶余饭后的闲谈,多多少少都是关于这位异姓王爷家的三公子,眼下突然出现,要说受宠若惊的确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也够让侍卫诧异万分。

诚惶诚恐的告诉夜三更尚书大人去处后,侍卫自是着急忙慌的前往找寻通禀,也才有了太常寺外的发生。

诚然,同样惊讶于夜三更会如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礼部尚书肖致理还不等有何反应,身后已然传出扑棱棱一阵羽翅拍打声。

紧接便是一袭白衣风一般掠过,可说是电光火石,倏地而去。

相隔甚远,岳白雉拢目细瞧过去,如遭雷击。

这不是一母同胞的血脉相连,而是更深一些的心有灵犀。

就算是三年未见,这份旁人不懂的牵绊就在看去的一刹那,将积压已久的情绪化作万千柔肠,如溃堤般汹涌而出,不自制的就让岳白雉湿了眼眶。

一片朦胧里,岳白雉试了几次都未将那个名字吐出来,挤在喉咙里那般不自在,以至于带得双唇一阵哆哆嗦嗦的颤栗,嘴角抽搐。

已然被弃置身后的彩雉伸着脑袋茫然四顾,似是颇为神奇的感受到主人神情,那浅绿色的脖颈一伸,自带森寒的眼睛随着仰头的角度瞧瞧主人又瞧瞧四周,感同身受一般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

岳白雉终究是强行眼下一口粗气,到底是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却是彩雉一声高亢鸣叫,自然也引得衙署里一众人的注意。

自然是令这宫中一众大小官员不解或者说是疑惑的是,那个整日里一袭白衣怀抱彩雉的高挑女人,整日里不善与人说话,此时竟眼红含泪欲语先羞,楚楚动人的模样却是百转千回化作绕指柔,万般婉转化作一声娇柔。

“相公!”

初春已过,那满院绿意里宛如绽开一朵娇嫩梨花迎风而去。

自古三百六十病,伤人最狠是相思。

这些个在皇城中任职的大小官员想来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平日里很少与外人有过多交际的千牛备身如此失态,知晓她身份的也在这时才发觉对于这个整日游走于皇宫大内的的女内卫似是并不了解,除去公事上的往来,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与她有一丝一毫的交际,唯一的印象似是也就停留在她这傲人的个头上,以及这令人艳羡的身份。

有那么几个在京城待得挺长时间的老家伙瞧着这个皇宫唯一的女千牛卫备身将衙署里外一众人视若无物般毫不顾忌身份地扑向那名于礼部正门口的男子,隐约记起二十多年前那件让岳家从京陲不入流的小家族一跃成为京中数得着的门阀世家、挤入帝国上层的事。

虽说岁月恍惚至今,二十多年的谈资早被冲淡不少,可这一声亲昵称呼仍旧是让一众京官想起这件尘封许久的陈年往事。

二十四年前,盘山夜王府里弄璋之喜,喜添男丁,对自己孩子起名好似行酒令的夜鸿图早就想好“夜三更”这个让他来说颇有深意的名字,上下喜庆,不言自明,这件本该是个大喜的事情,却因得灵虚国师尤所为一句话变了味。

那位现下犯了天道大忌需要靠着续命灯来苟延残喘的国师结合着夜三更生辰八字,再到命格斗数,推演算出其命中五行缺火乃是大阴之体,精气神难以维系怕是不治便会早夭。

好在尤所为精通此道,说是找个某年某月出生的阳命人,两两通过秘法阴阳调和一番就可以更改此种命理。

恰巧,京陲岳家有女岳白雉,就是国师尤所为口中的阳命人。

岳白雉年长五岁,这五年来也是痨病缠身,整日里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般没个精神头,任由名医诊断郎中治疗也未查出病因为何,就这么一直靠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直到夜家发出了那纸通告。尔后就是毫无疑问的进入夜家,在国师尤所为的安排下两小儿通过一些个旁人不知晓的秘法手段易髓换血逆天改命,偷天续命。

也就从得那时起,身体里流上了夜家血脉的岳白雉因得乖巧懂事深得夜家人喜爱,时间久了走动也是日深,一来二去的,夜岳两家索性就给小俩定下了娃娃亲,也算是喜上加喜。

因得此,于京城那些个好事人口中所言,岳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祖上积德走了狗屎运,攀上了刚刚平步青云的夜家高枝,从此便是一朝得势,从商从政,一跃成了京城里的显赫存在,风生水起。

这是当年在京畿道传得也是沸沸扬扬好一阵子,只是时间已然过去二十多年,这些个在京任职的官员难免记忆模糊也是情理之中。

肖致理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在权利中心厮混恁久,肯定是知晓了解此事的,因此岳白雉的这番言语举止仅仅让他一个恍惚后便定下神来。

念及陈年旧事,对于这个靠着斗笠遮遮掩掩的男子,对于他的身份,肖致理已经呼之欲出,眉头便不自觉的皱起。

圆形拱门外的夜三更略一愣神,瞧着那个一袭白衣泫然欲泣的女子,后面跟着一只大公鸡向自己飞来,大呼头疼。

这姑娘当初不是进了内城做了千牛卫,怎么又出现在了外城之中?

就这么安静的仰着头瞧着比自己高着半头的女子,夜三更眼中的无奈落在岳白雉眼里自然是说不出的心疼。

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面前这张秀雅面孔,夜三更思虑着如何说一个很应景的开场白。

岳白雉再次悲从中来被泪水迷了眼。

“相公。”

耳根些微一红,大庭广众之下对这称呼稍显羞赧的夜三更抬头应了一声。

一如从小刚刚懂了这个称呼的含义,当初的夜三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却是岳白雉在这一声答应后,泪如泉涌,似是这世间一切都变得模糊。

夜三更抬手,沾掉那颗滑落泪珠,皱眉。

“哭什么哭哦,烦不烦?”

不同于对自家姐姐的敬畏抑或尊重,对于这个年长自己五岁的女子,夜三更更多的还是出于一个夫君的角度,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家媳妇如此矫情。

从小就成了夜家媳妇的岳白雉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将夜三更拥入怀里。

如此一幕让本就鸦雀无声的周遭响起一声又一声的轻呼。

“白雉就是好些年没见到相公,想念的紧。”

世间药石怎能一解相思疾,独有一见可缓此中凄凉意。

好一袭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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