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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皇城内外事

西亳长安城于前朝大魏敕建,至今何止百年历史,演化到现在已呈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巷的布局,如穿针引线般将这座巍巍皇城分作一百单八坊,又以朱雀大街为中心轴分东西两县为万世太安,城中居住者不分种族内外不分尊卑贵贱足有近百万,如这块四方锦布中一根根经丝一条条纬棱,人潮如织穿行其中,说不尽的热闹道不尽的繁华。

当称之为盛世。

万世县县长,那个体态臃肿、被京中大小官员称作最对得起这个职位的胖子边笑仙,依旧是慵懒地窝在那把恰巧塞满他那庞大身躯的红木太师椅里,更显肥胖。

真要说起来,出身寒微的边笑仙是绝对不可能也绝对没有门路当上这个听起来的确是有些威风八面的万世县长一职,虽说仅仅只是一个士级阶层的小官,但也是县官不如现管,权利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厉害。

单是这个圆滚滚的肚子也能看出来这些年所捞油水之充足。

能混到这一步,不外乎就是一个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为人处事。单是在京城这座权力旋涡中心,边笑仙稳坐县令一职六七载,京兆府尹都换了几位,却无一人对边笑仙有过一丝一毫的贬低,也足以看出边笑仙这绝对教人不可忽视的手段。

此时里,好像正午皇城之中发生的事情根本对他这位京城九品县令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正自优哉游哉的半躺在一张专门定制的大号太师椅里,手下那位跟了他也有个不短时间的师爷,两道鼠须更显其谄媚,毕恭毕敬地递来一杯上等香茗,点头哈腰的模样说不出的猥琐感觉,皮笑肉不笑道:“大人,实在是没人手了,连衙里的门房也都派出去了,咱们现在是派无可派了啊。”

边笑仙是正眼都不瞧这师爷一眼,颐指气使道:“这还是让你在咱们这地界上找人,还是给你们画了张面相,这要是让你们去外面,头年里是不准备回来跟老子拜年了是吧。”

师爷很是为难道:“长安人口恁些,万世县里五十四坊近乎四十万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而且咱们这边还好说,万一是在太安那边,被那个…”

话到一半,瞧得边笑仙那张胖脸上神情不对,鼠须师爷很是适时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边笑仙一口喝光碗中茶水,丝毫不懂得品赏这杯该是他半年俸银也买不来的极品清茗,歪头吐出因为大口吃下的茶末,毫不怜惜的将那个应该也是官窑里烧制的青瓷盖碗大力地掷在旁边矮几上,骂道:“滚你娘的软蛋,老子什么时候怕过那个死娘们!县衙里没人就给老子出去拉人,就你们这种办事速度,怎么跟着老子在这里混下去!”

师爷紧忙称是,诚惶诚恐。

见师爷不动弹,边笑仙再度毫不客气的喝道:“还不快去!”

师爷赶忙退下。

那边师爷出了衙署,这边边笑仙窝在椅子里也不知想什么,良久方才回神,很是费劲的直起身子,又很是费力地离开那把椅子,就见后堂里转身出来个女人。

顶好看顶好看的女人。

二三——长安城花花世界隑洲江楼春藕斋头牌。

据说当年曾有人千金买她一笑都未见其展颜,眼下却是眉目弯弯,笑意盈盈,鄙夷骂道:“胖死你个肥猪。”

边笑仙却是一脸的不正经,嘿嘿笑道:“死也死在你肚子上。”

自然是惹来二三紧走几步后的一阵拳打脚踢,边笑仙也不闪躲,对于这种玩笑打闹,想来两人早就习惯。

最后在边笑仙连连讨饶下二三才收了手,大口喘着粗气问着自己交代的事情。

被打反而要比打人更是轻松的边笑仙顿时苦了脸,“小姑奶奶,偌大一座京城,近百万人,这才一天,你让我怎么找?您这真是强人所难啊。”

二三打着商量,“要不再缓上半天?”

边笑仙脸上又苦了几分,“过分了啊,梨哥儿找人还没说给我规定时日,你要是这么催我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念自家人情分了啊。一码归一码……”

如同刚刚师爷一般,边笑仙在二三的视线下声音是越来越小,到最后竟都没了声音。

二三也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威胁了一下边笑仙,头也不回的离开。

边笑仙两肩一垮,没了精神,唉声叹气。

又过片刻,京兆府泼赖公叶轻领着个年轻后生走进来,显然不知道此处是何地的年轻后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一阵东张西望。

知道叶轻来了准没好事的边笑仙原本就苦着的一张胖脸眼下更是难堪,五官都快要挤在了一起,撇着嘴直咧咧道:“你又来干啥?!”

自然是将边笑仙这等抱怨似的语气视若无睹,叶轻将那年轻后生让出来,“梨哥儿让你给他安排个住处。”

边笑仙摆手道:“一边去,少拿梨哥儿来压我,我又不是奶娘,别什么事都找我。”

叶轻根本不理会边笑仙的不情愿,道:“这是老鬼的弟弟娄臬,老鬼出事了过来找我们,你确定不管?”

显然边笑仙的沉默算是答应了。

叶轻又道:“梨哥儿让我跟你讲,假若还查不到那个人,梨哥儿就自己去南市。”

不管是梨哥儿也好老鬼也罢,这两个名字已然让边笑仙泄了气一般再次瘫坐在椅子里,随着那把太师椅吱扭一声,边笑仙长叹道:“二三要我找夜三更,梨哥儿要我找个我压根就没见过的人,现在又要给老鬼看孩子,是不是还要让我派人打听打听老鬼出了什么事?”

“本来梨哥儿要我去查,如果你愿意,那我就不去了。”叶轻说的一本正经,落在边笑仙耳朵里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玩笑,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似是抽干了气力一般蔫头耷脑瘫坐在椅子上的边笑仙仰天长叹:“这真是比皇帝老儿都要忙啊!”

……

……

天已入暮,大内太极宫内夕月宫,华灯初上。

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自家娘娘的习惯,宫内一众宫女黄门在将各处灯笼火烛点亮后便一一离去,这座在三品嫔妃里也算数得着的偌大宫院里便陷入静谧,鸦雀无声。

夕月宫的主人,赐封婕妤的施缇娘娘,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年前从西域出嫁以前的装扮,即便是眼下日益和暖,也是一身锦帽貂裘蛮靴的衣着,与其他各宫嫔妃比较,即便是样貌上比不过那些个擦脂抹粉的中土女子,但这高眉深目再加上此番打扮,就算是如此年纪也可称得上是别有一番风韵。

也未有中原的那般盘头,很是随意的将那头蜷曲黑发草草扎起,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出来的独有风姿,更显贵气,与冠绝后宫的皇后娘娘相论长短,就是这域外之姿怕也不遑多让,只是眼下这风韵十足的成熟脸庞多了些旁人不易察觉的慌张。

月至中天,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内城早已是戒备森严,还有着细鳞甲士五人一伍十人一行交错巡视,那整齐划一的步子踢踏与铠甲撞击佩刀声声融合,即便是刻意的压到最轻,也是不时传入一座座宫墙之中,使得施缇婕妤更是愁眉,此中缘由,着实不可与外人言。

宫里特有的更鼓声沉闷地响彻皇城,压抑声悠悠,告知所有人此时皇宫大内已到宵禁时间,任何人不得随意行走。

一直走走停停仍是未曾歇息的施缇婕妤才由外室擎灯走进内室,待得那微弱萤火塞满整座布置简易的侧室,那张宽大到足以平躺五六个人、雕龙画凤的床榻却是一片狼藉,淡黄色被褥上血迹斑斑点点,最内里几床锦被隔着个人,只露出一张也是血迹斑斑的脸,表情几近扭曲,很是痛苦。

这是一个男人,头上一顶破烂瓦楞帽,包裹着应是许久不曾打理的头发,乱蓬蓬枯燥燥的遮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干涩枯黄,表情是强行压抑的难捱,莫说是脸上,即便是浑身上下都是些干涸血迹,足以说明此人伤势。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睁眼,发丝后面的双眼里是隐藏不住的警惕,咄咄逼人。施缇婕妤紧走几步,愁眉紧锁更深,忍不住责备道:“怎么又乱动,你这伤口太深,还想不想好了。”

那人强撑起身子想要起来,施缇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那人开口道:“趁这时候天黑,我得混在净房队里出去,如果明早见不到我,他们就会来找。”

施缇也不知寻思着什么,并未接话,只是神情表现出来的为难也能看得出她的无措。相对于后宫里藏匿男人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责而言,她担心的还不是被宿卫后宫的千牛卫发现,毕竟自己这里一年到头没人过来,说难听些被冷落十数年,谁还会多瞧这里一眼?她眼下担心的反而是这人安危,伤势如此严重,施缇实在想不到他是如何撑到现在的。若是此时真将他送了出去,伤势如何不消说,能不能活着都未可知。

那人已然坐起身子,看着周遭血渍污迹,自责一般道:“给施婕妤添麻烦了。”

对于对方的这般客气,施缇显然表现出来的更是无奈,劝道:“你不能出去,先在我这里把伤养好,外面我自会派人前去知会,你这样子,万一…”施缇还是止住话头没有说完,毕竟这种咒人生死的话的确伤人。

倒是那人咧嘴一笑,道:“这点伤不碍事,我还年轻。”

对于这人的玩笑,施缇不知是好笑还是苦笑。她想起二十三年前,自己被当时的东宫太子如今的文胜帝巡游天下时相中,告别那漫天黄沙,东来中原。那时自家府里有个管车马的大叔满口旱烟造就的黑牙,叼着烟袋,从自己小时候就好瞒着自己从四品宣威将军的父亲,带自己骑马驰骋。

自己大红衣冠出嫁头日,那大叔就蹲在自己卧房窗台下,裹了口烟袋,说:“一入宫墙深似海,万事须得谨慎行。你还年轻,多学着点。”

施缇到底是伸手,毫不避嫌地搀住那费劲挪动身子的受伤汉子,叹气道:“都不年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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