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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交涌受爵

回到四三〇年,进入秦境后,交涌直接被送到了新都泾阳。在这里,他意外得到了国君的接见。

当日,天空阴沉,宫中昏暗,刺骨寒风袭来,令交涌瑟瑟发抖。秦公坐于大位之上,隐于阴影之下。听得一声令下,交涌徐徐入堂。他对秦国不甚了解,更不知秦人有何忌讳,一套礼仪下来,秦君纹丝未动,交涌心中有些打鼓。

一位大夫以雅言问道:“来者可是狄人之子涌?”

交涌清了清喉咙,答:“家父乃晋之重臣,在下为前军先锋。”说罢,交涌隐约听到一声不屑。

“可知何以至秦?”

“公厚恩,救小人于水火。”交涌拱手向前。

大夫抬高了声调,继续问:“何以报君?”

交涌挺直腰板,正了正衣襟,攒足一口气:“此言谬矣,大人应问,公何以报小人?”

“嗯——”大夫不禁发出惊讶,声音中带着狠劲。

交涌勉强抑制住颤抖的双腿,攥紧拳头,高声道:“吾有强国之法,可令大秦富强,吾有强兵之术,可令公虎视天下。”

大夫讥笑了一声,道:“此乃妄人也。”

“昔日,公出师攻魏于郑,小人为前锋。吾等军令在身,疾行百里,料想凶多吉少。不想秦人一击即溃,余者皆老弱。”

大夫插话道:“公知汝。”

交涌理他不理:“亡者皆人之父、人之夫、人之子。公乃仁德之君,岂可任民枉死异乡。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

说罢,只见大夫向君位瞄了瞄,问道:“汝有何策?”交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一者变法,次者强兵,再次除奸。”

“何谓变法?”

“履亩而税。”

“何谓强兵?”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魏武卒宅。”

“何谓除奸?”

“卜子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故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

话音刚落,听得暗处一声长笑,道:“善!”

出了王宫,交涌的心仍急跳不止。“这个险,可算没白历,爵位谈不上,至少也会封块地吧,辉大父面见的只不过是贵族,是太宰,我这稍一出手,可就是国君啊,母亲一定满意了。”

交涌此行的目的,并非逃命。数年间,夺取少梁,攻秦于郑,繁、庞大胜,皆有魏谍之功。可就在三个月前,泾阳的密信突然中断,少梁军顿时成了瞎子聋子。洛水一线的争夺日趋紧张,吴起将军急需找到魏谍,查明情况,继续传递秦军的动向和重镇的守备。于是,便有了交涌入牢,秦人劫狱这一出。等待期间,交涌秘密联系上了魏商临喜,拿到了听瓮,可惜他也不知魏谍的下落。

交涌为何愿意犯险?后人猜测,包括对魏国必胜的信念,对父亲战略的笃定,以及对辉大父观点的认可。即战争并非破坏,而是要争取保全。既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敌人,收服敌人为我所用,这才是真正的胜利。交涌坚信,以吴起的英明,魏人的团结,秦国坚持不了几年,再之后凭借秦地的良田与税收,魏国成就大业指日可待。

此外,他来到秦国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寻找辉大父。交辉倘若活着,应近一百三十岁了,即便是大阳人,也算得上暮年,不过母亲总是抱有一线希望的。

二十日后,交涌没能得到封地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位长者。赵奉,面色红润,面露友善,一身精致打扮,一副武人神采。配玉,秦地少见的上等货色,合着《肆夏》的乐节,碰撞出美妙的旋律。

双方礼毕,入座。赵奉未按礼说明来意,而是先声夺人:“少时学儒,师从干木大夫,十来岁患疾,改为习武,得遥击之术。因郑一战,得了宗子击的赏识。本来前程似锦,不想祸起博戏。可惜啊!让你等候多日,实在是太无礼了。”交涌一听,心中暗念,“那些秦谍,办事也还可以。”

交涌拱手一揖,道:“承蒙君上厚恩,自当竭尽所能。”

赵奉没有理会,面朝牖外,继续道:“幼时救过跛足的走犬,养过断臂的燕子,见了仗势欺人的也要打抱不平,为此挨了不少打吧。有个家仆,醢做得极美,先将肉晾干,然后剁碎,混入米、曲和盐,再用好酒腌渍,放入罐中密封,大概一百天左右。不过,你家有些不同,翟璜大人喜吃鱼醢,你呢曾经被刺卡到过,所以讨厌鱼醢,那是八岁的时候吧,不,七岁。没错,是七岁。再后来,每次这个家仆做鱼醢,你都偷偷地向里面加盐,以至这个家仆被骂了三四次。可惜啊,自那之后,翟璜再也吃不上美味的鱼醢喽。说真的,我也很喜欢——喜欢他喜欢的一切。”

“大人——”交涌顿时脊背发凉,抬起的双手略微颤抖。

赵奉吹了吹热气,喝了口酒,没有直接回答,“无论从前如何,如今你来了大秦,为君上效命,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请。”

其实在进门前,交涌便已感到此人非比寻常。刚刚在门外,几个孩童正嬉戏打闹,就在赵奉等人靠近时,一个幼童突然冲出,几匹良驹皆惊,只有赵奉的坐骑稳稳立住,这可不是寻常之人能训练出来的。

“请!”赵奉又是一声。

交涌的思绪被迅速拉回,赶忙回应道:“大人,请。”

“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不,大人——”

赵奉打断了他的回答,“听闻你对吴将军颇有微词啊。”

交涌暗暗吸了口气,“不瞒大人,吴起其人狠辣,不择手段,将领兵士皆不服。”

“魏人长驱直入,吴起战功赫赫呀。”

“杀妻求将,不忠不孝之人,不足为虑。”

“魏氏知人善任,宗子足智多谋,晋人大有可为。”

交涌早有准备:“魏氏夺家父相位,任用妄人,废祖宗之法,行严苛刑律。上至贵族,下至庶人,怨声载道。宗子为人多疑,所立军功,皆仗吴起,难以服众。”

赵奉嘴角抖了一抖,沉默了一阵。“初到泾阳?”

“是。”

“行了多久?”

“十日。”

“君上可赐金银?”

“是,君上——”

“此地可有旧友?”

“无。”

“以为秦人如何?”

“淳朴知礼。”

“以为泾阳如何?”

“民熙物阜。”

赵奉的几个问题连得极快,似乎并不在意交涌的回答,只是这一答,才稍稍和缓。“陋壤罢了。器物还用得惯吗?秦器粗糙,与晋人无法比呀。”

“还好。”

“我曾见过一件罐,罐腹内嵌套陶杯,周身光滑,颈部有一周凸棱,罐顶附盖。”赵奉讲得极缓,不带一丝波澜,“我问匠人,‘此为何物?何用?’匠人只答,‘保温之用’。我当时想,如此巧夺天工的器物,君上也不曾有,那匠人为何不刻上名字呢?可惜啊。”

“大人说的是,应刻。”交涌的头上开始冒了汗。原来,魏谍传递密信的常用方法就是将内容刻于陶器之上,再由假作商人的临喜送至少梁。交涌不敢心存侥幸,只得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

“可知金氏?”

交涌的头稍微动了动,他本想说“不知”,可瞬间的一个念头,让他改变了主意:“知道,大秦谁人不知。”在此人面前说谎,是不可能瞒得过去的,“就连儿时的趣事都打听得到,父母去过雍城的事不可能不清楚。”

“好。除了金氏,还有百里氏、蹇氏、子车氏。你清楚我要说什么吧。”

“明白大人,我会留意的。”

“聪明人。”赵奉点了一下头,道,“放心——那些事。”

“谢大人。”

赵奉行礼,起身,正襟,准备离开。他转过身,向外迈着缓步,自言自语道:“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看着赵奉一行徐徐离开,交涌身上的汗才一股脑流了下来。

次日,交涌入朝。国君赐其不更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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