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粟春雨不知道她的学姐和她的堂哥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但自舒念成为她堂哥的女朋友之后,自己在舒念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称呼不仅从“春雨”变成了“粟粟”,每每送花到工作室后,都能混一顿不错的美食,舒念甚至利用职位之便让工作室给她免费拍摄一套写真。
此等盛情,她当然要推辞,推辞几次后舒念兀自执着,意念坚定,她被盛大的热情包裹,只好却之不恭。
最终写真拍摄的时间定在了来年春天。
不过当下最紧要的,是她得好好规划一下这场来之不易的旅行。
粟春雨规划来规划去,发现一个人实在没啥做攻略的意义,索性放弃再做规划。
11月初,她坐高铁南下去了阳朔。
这次的旅行颇有些半推半就的意味,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好在她的运气十分好,去的那几天时间里都遇上了大晴天,气温平稳,最高也不过在二十度上下浮动,因此,她带去的稍稍厚一点的衣服几乎没派上用场。
11月大概是阳朔的旅游淡季,粟春雨提着行李箱走进西街的时候,街上的很多店面都未营业,路上的游人也不多,只偶尔三五人慢慢悠悠地从她身边经过,与郑意依形容过的“走路都要侧着身子通过”的画面显然不符。
她觉得自己选的时间太对了,聪明地避开了旅游高峰期,也就避开了人山人海。
由于游人不多,西街里的酒店大多处在空闲状态,静待有缘人前来,或许是装潢风格以及价格都相差无几,她便随意挑了一家街尾的住了进去。
街尾的酒店因为位置较偏,加上又是旅游淡季,她一路过去几乎没怎么见到行人。但位置偏僻也有好处,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享受宁静,也能一路饱览美景。
粟春雨对于这个选择表示十分满意。
酒店的老板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微胖,但因他身材高大,看上去不仅不显胖,还十分有气势。
他告诉粟春雨她来得不巧,这个季节谷物早已秋收,不然就可以看到龙脊梯田万亩的庄稼黄澄澄一片的壮观景象了。
粟春雨表示遗憾,可这种遗憾不影响她泛舟漓江的兴致。
美好的东西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她从来不会刻意去追寻什么,也不会因为错过就自怨自艾,有时候,错过何尝不是另一种美?
她谢过老板,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间,便倒头睡去。
近傍晚时分,她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吵醒,房间里黑暗一片,只有细碎的光芒从窗帘缝里透进来,她翻身找到手机,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
粟春雨起身洗漱一番后,从行李箱内找了一条及踝的蓝色碎花吊带长裙,随意穿了一双人字拖便出了酒店房门。
老板坐在收银台前吃晚饭,见到她一袭长裙,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身段轻巧地出现在大厅,像一只蹁跹而来的蝴蝶,一时愣了几秒钟。
粟春雨和老板打招呼,又问了他阳朔的招牌美食,得了推荐后才脚步欢快地离开酒店。
老板在她身后提醒:“美女,一个人注意安全啊,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粟春雨欣然感谢。
出了酒店往西走,长街两边的店铺都在开门迎客,每家店铺门口或多或少地都坐了正在就餐的人,加上不时传来的音乐声,西街一下子就喧嚣了起来。
粟春雨仔细一听,才发现那些音乐声都是从不远处的酒吧传来的。
原来白天的宁静,是在为晚上的狂欢预热。
她沿着街道一直走,过了大树下的桥,在离桥边不远的一家民谣酒吧对面点了一份桂林米粉当晚餐。
夜色降临,江岸的风徐徐吹来,她感到有些凉,吃完米粉后便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一条披肩。
西街的街灯光芒昏黄,伴着茂密的树荫,氤氲出一层浅浅的温柔暧昧。
粟春雨披着披肩,信步走在石板路上,一颗心平静而喜悦。
她每走过一家酒吧,就能听到不同的音乐,好在因为人少的缘故,音乐声都伴随着低吟浅唱,并不闹哄哄。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中,忽然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匆匆走进了一家清吧。
粟春雨呼吸一紧,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她脑子一片空白,双脚却像自有主张一般地朝前跑去。
待她停在那道身影走进的清吧门口,才发现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巨大的失落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朝她撒过来,紧紧地将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她一阵自嘲,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不过是有些相像而已,她怎么会觉得那道身影就是言谢呢?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去一家不营业的陌生清吧?
她别过脸,阻止眼泪夺眶而出,随后转身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清吧里昏暗的一角,有男人调侃:“诶,兄弟,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美女不会是尾随你来的吧?”
有人闻言迫不及待抬头望去,门口除了灯光倒映的树影摇晃生姿,什么也没有。那人不禁咒骂:“我看你是在暗示什么吧,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男人不服:“你们瞎呀,那么明显居然没看到?不行,我得去瞅瞅。”
谁知他的话刚落下,还未及起身,一道慵懒微沉的男声带着浓浓的戏谑之意,缓缓响起:“怎么?耽误你做生意了?”
男人骂了声“我操”,似乎不解愤,又道:“去你大爷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说起了流氓话。
粟春雨情绪低落地回到酒店,老板低着头在玩手机,听到动静后,忙抬头,见是粟春雨,便笑着和她打招呼,问了句“西街好玩吗?”
她点点头,“还可以。”说完就要上楼回房间休息。转身朝楼梯口走去的时候,大厅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无人机在田间喷洒农药的画面,画面解说道:“像这样的植保无人机,一天至少可以喷洒上百亩农药,这就非常考验飞手对无人机的把控和操作能力……”话音未落,随后画面瞬间切换,便看到两个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人背对着摄像机站在田间,心无旁骛地操纵着手中的飞行控制器。
粟春雨脚步一顿,急忙定睛看,奈何画面已经再度切换,变成了无人机的特写。
她立在原地许久不动,视线一直在电视画面上急切地搜寻,无奈直到节目进入广告、结束,她也没有再看到那道黑色的背影。
“看来你很喜欢无人机啊。”酒店老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意外的喜悦,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
粟春雨回过神来,浅笑着回答老板的猜测并不属实:“没有,我就单纯好奇无人机喷药这项新兴技术。”
她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魔怔了,看谁都像是言谢。她明明已经有六年没再见过他,他变成什么样了,她怎么会知道?这种靠记忆相认的做法,注定离谱。一个人,如何能在六年的时间里,一直不曾改变?
没有人不会改变。
她心底泛起酸涩,匆匆辞了老板转身上楼。
那一晚,粟春雨做梦梦见了言谢,但无论她怎样用力呼喊,他都不曾回头,高大挺拔的背影冷漠又决绝。她惊出一身冷汗,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夜幕才将将褪去,星子、冷月还残留在天际边,静谧的街道却响起了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她望着远处的灯火汇成一片,忽然间彻底没了睡意,耳畔似乎有歌声传来,隐隐约约的,不甚清晰,她侧耳聆听,意外的听清了旋律,是王力宏的《大城小爱》。她猜想应该是哪家酒吧的狂欢还未散去,这才有歌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深秋的阳朔,清晨有些微凉,空气中都是水蒸气的湿润味道。粟春雨回房间披上前一天晚上刚买的披肩来到阳台坐下,在清晨渐渐浓稠的晨曦中开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边露出鱼肚白,橙色的太阳渐渐露出半边脸,万丈霞光浸染着天际,星子隐没在日出的光芒中,冷月依旧挂在天边,与初阳遥相呼应,形成了日月同辉的壮观景象。
有多久未曾仔细欣赏过一场日出了?粟春雨早已淡忘,正如很多高中时期的回忆她已经记不清细节一样,时间替她做出了筛选。
早餐吃的依旧是桂林米粉,虽然味道跟平时在沅城吃到的相差无几,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在当地吃当地的特色小吃,有不一样的感觉。吃完早餐后,她放心乐意地回酒店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平白耽误半天游玩的时间,粟春雨觉得自己很罪过,明明说好出来旅游的,结果她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
与前一天的天气一样,这天的天气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晴天,天空湛蓝地像是倒过来的海,大朵的白云像漂浮在海上的白帆,偶尔一阵风吹过,白云被吹散,瞬间又变化了形态,像翱翔在海面的海鸥。
她想起白茶村的夏天,也是这样的明朗,像一幅随时都会变换形态的山水画,每当她置身于这幅画卷里的时候,心情总能很快恢复到平静中。
爷爷说,这是亲近自然、亲近土地的缘故。爷爷还说,人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去繁华的花花世界闯一闯、看一看,沉醉其中的人便会爱上这绚丽的世界,因为霓虹太过斑斓,难免会迷了人眼,也就难免有人会受伤。伤害太平常,可人得有自愈的能力,不要因为一道伤口就坐如针毡,怀疑自己,要知道,人活在世,总要经历经历一些风雨才能看到雨后的晴天,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最美的天空是在大雨之后。可在看到最美的天空前,你必须站的像一颗原野上的树,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风雨击倒。
粟春雨半懵半懂。道理她都明白,可这棵树,要茁壮起来,除了要有精心的照料,更要有强大的生命力,她没那么强大。
爷爷笑着指了指田间的方向,道:“那你就多上田地里走走,看看你叔叔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只有走在土地里,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地气’。”
想到这里,她决定不辜负这个明媚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