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宋 一
孙三娘听到赵盼儿这样讲,顿时有些头大。小时候母亲还在时,逼着她识字,她也算是学了两年书,但拢共认识不到百字。
后来母亲去世,父亲盯着7岁的她读书,她不敢跟父亲顶嘴,只能偷偷的拿猪撒气,当父亲看到7岁的她抱着猪摔后,就再也没逼过她了。
只是在喝了酒之后看着她长吁短叹,说她怎么不是个男儿身!
再后来父亲听说了澶渊之盟,就再也没有讲过这话了,只说女儿也挺好。
到现在结婚这么多年,儿子都10岁了,虽然天天逼着他读书,但自己也不懂,只能说些什么:饿不饿渴不渴,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虽然认为这个书生不是什么好人。但能有这么大的名头,什么江南第一才子,对于他的学识,孙三娘还是很佩服的。
你现在让她听张泽的文章,不免有些发怵,万一听不懂怎么办,也不好明说,自己也是要脸面的。
只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含糊其辞的说道:“嗯,行啊,你说我听听。看看这个下流才子写了什么东西,惹的盼儿你哭。”
而平日里最为细心和善解人意的赵盼儿此时神情激动,没有发现三娘的言不由衷。只是激动的对她念起这篇文章:
[六国论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一篇六国论,让赵盼儿直抒胸臆,读的神情激荡似有金石之音。让孙三娘听得懵懵懂懂,满脑子什么…秦爷、骑人、骆琴、芜湖、夏姨之类的东西。
通篇读完只觉得心旷神怡的赵盼儿发现了孙三娘的窘态,连忙解释道:“这篇文章是借古讽今,针砭时弊,句句在说六国,又句句没有说六国;讲的是大宋,讲的是议和,说议和犹如抱薪救火,是错的。”
说完看孙三娘还是有些懵,就用大白话讲了这篇文章的主体思想。孙三娘听完表示:就这?
合着一大篇之乎者也,讲的是老百姓都懂的道理啊!当然,能敢把这些话说出去,孙三娘认为这个下流书生别的不说,至少是个爷们,不是软蛋。
于是孙三娘对盼儿说道:“嗨,听盼儿你讲了一大堆,原来就是不该议和呗。这不是是个人都知道的吗?不过这个下流书生敢讲出来,嗯,是个不怕死的,虽然好色,但以后应该是个好官儿。”
轮到正为找到知己高兴的赵盼儿懵了,她想到三娘很多种反应,有反驳,有不信,甚至破口大骂都有,但唯独没想过是这理所应当的反应。
不是,自己这么伤春感秋,这么一人对抗世界,放眼望去,从官家圣人到衮衮诸公,从文人墨客到市井百姓,人人称赞议和,人人夸奖官家,都说议和是好事,那为了救百姓而杀敌父亲,就是破坏议和的罪人。
自己苦苦坚持,甚至已经放弃了,选择与过去“和解”,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娘子,读过多少书?明白什么大道理?既然那些大人物都说议和是对的,那就是对的,父亲犯了错,自己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应该的。
相比其他那些父亲犯了错的女孩,自己好的多,她们还在苦海之中挣扎,自己已经上岸了,不该心怀感激吗?为什么要恨?恨谁?
自己十六岁脱籍,到现在五年了,与过去“和解”了五年,本以为成功了,但为什么夜深人静时总有种背叛的羞愧感呢?父亲不是错的吗?他破坏议和不是大罪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实和书里的不一样?为什么会有保境安民这个词?为什么会有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为什么会有封狼居胥这种事?为什么父亲旧部找太守说情救自己出来时,用的是其情可悯?
太守根本不认识我父亲啊!
那十余位随父亲杀敌的旧部,从牢里活着出来的只有三个。就是这三个人人带伤,妻儿老小全被牵连的人,不仅没有恨造成这一切的父亲,反而出来后处处奔波打探,走遍半个大宋,把父亲和母亲的坟墓迁到钱塘。
舟车劳顿加上旧疾复发,最终就只有一人撑着回到了钱塘,但就这样一个蓬头垢面半死不活的人,面见了太守,救了自己出来。
太守图什么?财?色?要是太守看上自己容貌,收入府中,自己可能也不会这么纠结。但没有,太守连见都没见过自己。
自己所见所闻都是父亲错了,自己所行所感却觉得父亲没错。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吧,毕竟如果父亲没错,那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了,世界怎么会错!对吧?
所以当与过去“和解”了五年的赵盼儿看到这样一篇文章,对她说,你没错,你父亲没错,是那什么狗屁议和错了!是皇帝错了!是衮衮诸公错了!是世界错了!
那怕聪慧如她,也不免失态,一时间情难自控,想要分享这份喜悦。
结果听到别人说你煎熬了这么多年的问题早有答案,你这么多纠结这么多伤感全是无用功!
那自己“和解”这么久算什么?
自虐?
自己流的这么多泪算什么?
活该?
一时间怀疑人生的赵盼儿没有打断孙三娘的倾诉欲,只听的赵盼儿愈发羞愧。
“不就是不该议和吗,你看看外面普通百姓,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心里都明白着呢,咱们这皇帝就是个软蛋,士兵用命打赢了仗,结果还要给人家交钱,赋税是不从他身上收呗!
本来我爹一直惋惜我有这么大的力气却是女儿身,不能建功立业,后来有了这事,我爹算是明白了,在大宋,你就是有霸王之能,也得读书,当兵,死路一条。
现在我为什么硬逼子方读书?
对人说是我要凤冠霞帔,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我是怕,有这样的皇帝,哪天打到江南都不稀奇,不读书做官,我们就是待宰的猪,看着肥头大耳挺唬人,一刀下去,跑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