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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朦胧月色正好,薄薄一层银色洒满尘世,星辰光熠缀满摘星楼上如水晶般亮碧的纱裙之上,煦风拂动她万千乌发荡于空中,更衬得雪色肌肤愈加润泽透亮,狐眼闭合仿佛正细听风声。

“主子”,浩鹄望着她独立于月光中的遗世背影也不禁劝慰,“戌时将过,莫把肠胃饿坏了。”

狐眼微睁,浅棕色流光明媚,起身挥开袍角,扶着吊脚檐轻身一跃,立于手掌宽的乌木廊栏之上,背手答曰:“我没事,他还在那么?”

“是,主子可要去看看么?”浩鹄拿起搭在一旁镂金屏风上的青锦捋金流云斗篷又走近了些,“大宛驹已经备好了。”

“好,”易寯羽跃下栏杆,走上前接过斗篷,系在肩头,道:“让膳房开始准备着吧,我去找他。”

浩鹄关上门,走近低声问道:“不需要人跟着您吗?”

“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近我身。”

对崖竹楼旁,沈浩然一身雪白融于墨色夜景中竟也不显突兀。春夜寂寥,空旷山谷间只闻得他一人喃喃自语。

“王浩……王浩……”

白袍飞扬的他双目虚焦,脑中反复回想着这个莫名有些恼怒的名字,默默注视脚下的白色钢索,眼前渐渐浮现不久之前那场绚烂的惊心莺舞。飘逸灵动的莹蓝回忆不禁令人自扬嘴角,清澈甘冽的嗓音吟唱的《菩萨蛮》音犹在耳。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独自唱诵整首词,才发现哪怕只闻一遍,曲调竟也能记得如此清晰,浅笑良久,仰首望向满天星斗眼前竟还是那人一双魅惑狐眼闪动,不自主又叹一声。

身后马蹄声逐渐清晰,能听见马因狂奔不停喘着粗气,远远望去只见皓白月色下黑影上金光熠动,夜幕之中仿若一条金龙游走。

易寯羽勒住马,快步跑上前,不远处那因猎猎狂风将发丝吹乱、独坐崖边而显得愈发伶俜的背影不知为何在如此阑珊的月色中让人莫名忧心。

“初春狂风依旧凛冽,”易寯羽解下斗篷俯身披在他的肩头,指触一瞬幽寒,不禁埋怨,“不冷吗?”

沈浩然看着绣纹精细的云锦斗篷,因它的温暖而浅笑,拉着她坐在身旁,问道:“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禁不住他温柔目光凝视,易寯羽偏头抿了下唇,轻声道:“这是你我初次见面的地方。”

侧身寻着那媚眼含羞的目光,继而又问:“为何来寻我?”

怔住,一时语塞,低头不答。

沈浩然紧握着她的手,让温暖度过掌心直到胸膛,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追问道:“只是因为我像他么?”

炽热的目光,紧握的双手,一针见血的质问让她愕然,双颊即刻嫣红一片。手心止不住的冒汗,愣看近在咫尺的面容,支吾道:“只是想见你。”

“是想这张脸,还是想这个人?”见她脸红心中便已有答案,但最希望她亲口说出。

“你……你……你管我!”易寯羽勉强含糊其辞,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指着脚下万丈深渊终于寻到借口,“这儿这么高……你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沈浩然看她无法自圆其说,心中却是畅快不少,便也跟着站起身,将肩上的斗篷解下为她披上,系好丝带,低头浅笑道:“这儿风大,走吧。”

夜色随着微风逐渐变得幽暗,薄云渐渐遮住月与星光。白天景致不错的密林,到了此刻却静谧得可怕,两人仅依靠挂在大宛驹脖前的夜明珠照亮前方的路,缓缓并驾齐驱。

昂首紧握缰绳的易寯羽因夜明珠散出青光衬得愈发纤美,轻逸的纱裙由莹莹光亮映出清波般的流动华彩,斗篷上的金碧绣纹随着马匹走动像是萤火虫般翼动飞舞。

“深夜密林最易迷失方向,你竟也什么都不怕的这般找过来。”沈浩然看向她的光华侧颜,那丝丝缕缕发尖缭绕细白脖颈,更显她如妖般惑人心智。他努力撇过自己的目光看向前方一片漆黑,一声浅浅低叹,“你一个女子……原不必这般逞强。”

“小时候总是怕黑,定要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才能安心入睡。后来……许是行商多年的缘故,慢慢也觉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易寯羽侧身正好迎上沈浩然的目光,浅浅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像个女子,总是胆大妄为、不受约束。可是……烦了我么?”

“只是觉得夜色已深,无论是谁,独行在这不见人迹的荒林之中总是不安全的,更何况你只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纤弱女子。”沈浩然看她一脸无谓模样,也不得不强笑一句,“不过匆匆数面,你竟学起了夜奔的红拂,还真是胆大妄为。”

“有些女子,可以为了陈腐的规矩忍受脚底似针锥痛至老;有的女子,可以为了国家大义舍身忘己哪怕一生孤苦;而我,不想只是因为什么规矩而囿于方寸闺房,也不想因为什么所谓应该而放弃心中所系。”易寯羽看向不远处的城郭灯火,解下斗篷系在鞍鞯上,抓紧马缰,挺身傲娇笑道,“这辈子只怕不能随心,剩下的,什么都不能阻隔。”

音落挥鞭,大宛驹携夜明珠向前飞奔而去,像极了颗光芒万丈却又迅速陨落的流星。莹碧色纤长纱裙迅速绽放,仿若马蹄下的不是青草而是朵朵碧色浮莲,飘飞无拘,随风飘舞又随风而逝。

“驾!”他双眼含笑,紧随那株浮云之后,别样明媚。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易宅门前,易寯羽先下马走到沈浩然身旁,朱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单手拢了拢纷乱的发丝,最终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是颊上露出似微醺般的浅妃色。

沈浩然见她如此也翻身下马,望她往常如夏火般娇艳的眼神渐渐沉静如深潭,发丝掠过挺翘红唇浅纹只勾得一个尴尬笑容。两人同说出一个“你”字,又同时怔住,四目相对,片刻悸动后却同时傻笑起来。

听得动静,浩鹄和钱蓉一齐赶往前门,见此情形,钱蓉即刻走上前行礼浅笑道:“禀少主,庖厨今日备了血燕阿胶蜜枣羹、四果蒸驼峰、凤竹鸭舌等十数道晚餐,子时将过,您是否现在用呢?沈公子可一同前去吗?”

“我们竟一起亏着肠胃到现在!”沈浩然摇头叹道,“我与你同去?”

“十数道菜,你不与我同去难道还要我一人配着月光独享吗?”易寯羽低头走上前拉住他的长袖,调笑道,“红拂女抓住你了,罚你陪我一起吃饭。”

沈浩然低头循着她动人目光,拱手笑道:“小将李靖领罚。”

闻得如此,浩鹄一行护卫也浅浅低笑,躬身迎两人一同入府。

风吹浮云逝,高十数丈的六层摘星楼影入漫天星光,享尽银白月华。

易寯羽、沈浩然正举杯谈笑风生,一个素锦女子却快步跑上楼梯,附耳低声向武卫长浩鹄禀奏事宜。

“当真?”浩鹄怔道,“可立即飞鸽传书了?”

“按少主吩咐,已将其移至冰窖,也立即飞鸽传书给公子了。”女子答道。

浩鹄点点头,摆手让其退下,独自敲门行至里间,隔着金骨翠玉屏风向前廊檐下的易寯羽行礼道:“禀少主,蟠龙纹罗已然开花。”

易寯羽倏地放下手中金杯,睁大双眸,不敢相信似的起身追问道:“是真的吗?”

“奴不敢有所欺瞒。”浩鹄笑着高声回禀道,“已按您吩咐将其移至冰窖中。”

“蟠龙纹罗?”这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沈浩然放下银筷,起身问道,“是什么让你如此高兴?”

“你随我来便知。”易寯羽笑答,拉住沈浩然的手便向门外跑去。

“慢点!”沈浩然也由着她,看她难得如此喜悦心里竟也跟着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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