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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肖懿卿……”易宁蠕着双唇,双眸有些失神,有些丧气般垂着头,默默良久。

为什么他弃了那个能让他更易夺得权势利益的姓氏?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这可不像他当初认识的琼华。

“是,冠夫姓。”肖懿卿放下茶杯,目视远方,眸中深情融融,“从前我没能给他的,此生都补给他。”

“可是你明明死了!”易宁快步上前,大掌紧握肖懿卿的手,仔细翻找着往日痕迹,口中如中咒受术般碎碎喃念,“你右手的血痣……左掌的断纹!去哪了?去哪了!”

肖懿卿见易宁眼中那种叫做疯狂的情绪越聚越浓,浓眉紧蹙,倏地握紧双拳,紧紧攥着易宁的双腕,极温柔的声线缓缓疏导:“宁儿,易宏早就死了。你亲手焚其身,扬其灰……‘他’折磨了你九年,是时候该放下了。”

“可‘他’教我养我十数载!”易宁俯下身,半蹲在肖懿卿身侧,往日里沉静自持的鹰眸此时被泪花濡得脆弱难支,哽咽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如他尽力压制满腔沸腾的血液,“是‘他’,免我早夭于沟渠;是‘他’,免我毁于周乱;更是‘他’,将这天下拱手相让,捧我忝居高位。是我,都是我占了他的……”

整个大宏都敬仰尊崇、四海皆敬畏仰仗之人,面对九年前的故人,却委实难掩心中满溢的戚戚之情。

易宁像个久寻故乡迷途人,终见故土时,唯蜷着身子、掩面而泣来疏解内心千万情绪。

“‘他’在那片海里,自由自在、无欲无求,何来你占了‘他’的?”肖懿卿倾身扶起易宁,宽慰道,“纵使他是给了些许契机,但,平定赵乱的是你,开创安稳天下的是你,百姓生死相依、心神敬畏的——还是你。宁儿本是豪杰毓秀,不必妄自菲薄。‘他’葬那里歇了九年,亦不必旧事重提,再扰其清静。”

肖懿卿知易宁对自己思念甚深,但综一路所见所闻、处处兵戎相向,肖懿卿也知:眼前的易宁,既有安邦定国之能,亦存果决断舍之念。他的每一句感愧,无论是否出自真心,肖懿卿都只能当做是巍巍皇权的步步试探。

肖懿卿小心应对,极力表现出对名利、前尘之淡漠,今生追求唯与肖劭朗山水逍遥而已。

肖懿卿心中亦明,即算是他今天暂且打消了易宁的重重猜忌,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也将久久生活在易宁掌控的层层监视中。

为国祚稳固,易宁必须防备所有可能危及江山的阴谋。肖懿卿心中就算再多慨叹,却也既不能怨亦不能怪,因为帝王心术,原本就是他教授易宁。

“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能死而复活?还有你所说的‘三世为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易宁噎了噎嗓,以袖拭泪,将肖懿卿扶回座位,自己也坐到对座,凝神倾听肖懿卿的回复。

“简而言之,濒死,便可生。”肖懿卿虽疲于向众人解释相同的话,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说,“只是这生,投身于何地、何人、何寿皆不可控,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与陛下九载未见,已是少年的原因。我本就无心于荣华富贵,且早无往日音容笑貌,余生所求,也不过一个肖劭朗而已。还请,陛下成全。”

“濒死,即生?”易宁蹙眉支吾半晌,倒不像是惊讶于这个答案,而是在思索该如何应对肖懿卿这个妖异的“长生不死”者。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肖懿卿为易宁递上热茶,压低声音,“有关于我第二世那些民间传闻……也不全都是空穴来风。或许,真如神话中的那般,我乃谪仙降凡,待劫数应完、功德积满,便能回到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世界。”

易宁原本蹙紧的眉间明显一动,望向肖懿卿的眼神亦豁然许多。

易宁明白,若肖懿卿真是百姓口中之“神子托生”——不死之身,那自己就算贵为九五至尊,也无奈他何。说不准还会得报应反噬,回首细想,过往迫害肖懿卿之人确实都国破家亡、身毁道消……

肖懿卿原也没有想借神仙传言震慑易宁,只是方才见其眉间杀意越聚越浓,肖懿卿纵不会造什么动摇皇权、天下的孽,但总不能好不容易转生、连心爱之人都没见到就又被……

还是先得保住这条小命……肖懿卿心中默默碎念。

“你……”易宁正了正身子,抬头环顾四周,轻咳了两声,颇为严肃地低声问,“当真可断未来吗?我记得从前,你都说那些所谓‘谶言’不过是事物发展的规矩罢了。可是,洪灾、疫情、兵戎、赵破,每一步你都掐算精确,甚至力排众议,在很多年前就着手准备。若尔当真为不死神子,可否为我、为大宏预言一二,我并非要什么无极长寿、富贵无双,我只是想像那时的你,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易宁此言,让肖懿卿紧锁的心防倏地被破。他的眼前人,终究,还是从前那个赤诚的少年郎。即算贵为四海主君,竭力所务,也只是完成他二人曾经理想。

“陛下……”此两字说的虽轻,倒是出自肖懿卿真心。

“自古,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肖懿卿起身半跪在易宁身侧,诚恳直对,“陛下自小熟读史策经论,控下如束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才得大宏如今国泰民安。只要陛下始终克己复礼,选贤举能,采纳雅言,科教兴国,与邦交互通有无,常以忧患警醒自我,且令子孙后代谦俭明勤,大宏便可至万世而无虞。根本无需任何所谓预言谶语。”

易宁闻言有些难过,亦有些失望,英眸中复杂的情绪让肖懿卿一时也看不透。

“这些话……”易宁似因记起过往愁索,眼尾渐渐泛红,他扶起肖懿卿的臂膀,指尖微微颤抖,嗓音也有些哑,剑眉凝结心绪成戚,“你走之前,也对我说过。我一直记得……姐姐,你想宁儿吗?宁儿每天都在心里对你说话……你……你都听见了吗?”

言罢,易宁面上已是清泪两行,周身随着低声抽泣亦阵阵颤栗。他双手猛地用力,一瞬将肖懿卿带入怀中,双臂紧紧相拥,口中不停喃喃念着——“姐姐”。

姐姐啊姐姐,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你可好吗?宁儿所做的一切,可让你骄傲吗?你也如宁儿对你一般,日夜思念吗……

想说的话太多,汇集口边,却被温热的泪掩过。

“我都听到了。”肖懿卿轻轻拍抚着易宁的后背,任由他埋首于自己的肩窝,像个要不着糖吃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姐也想你,青云。”肖懿卿回抱着易宁,轻轻长息,“只是我不能来看你,我们一生不见,于你,于我,于这大宏万千,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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