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虽说是礼毕,我却没有听见身边有任何人站起来的声音,只有前面几个公主被身侧仆婢拉起,轻薄的衣料互相摩擦,细细索索一阵,估计是入了坐。
我偷偷抬起头,在强烈的光照当中炎热难耐,幸好人多,稍稍抬头也不会引来侧目。我透过眼睫让自己最大限度的往上看,只看见火红的布铺在长桌上,黄罗盖隐没在阴凉处,红罗盖青罗盖两边一字排开,连绵下去将座上的人遮挡住。
其实这些罗盖不过是仪仗所用,也不晓得是谁开创了这遮阳的先例,后人纷纷效仿,现在俨然成为了暴晒下唯一的庇护。
这上座的时间是很漫长的,皇帝还没有走到阴凉处,那真龙天子着实已经不年轻了,两边被搀扶着,看那太监和礼官的模样,就怕皇帝摔倒,个个紧张的很,不过在我看来那老青云士的步子健壮有力,哪里有半点要搀扶的意思?
明黄色的袍子上绣着龙纹,金色的胡须贴连着复杂仪仗缓缓向前,几个太监在前面铺着丹色毯布,九五至尊目不斜视,阔步向前,夹杂着几缕银丝的头发微微有些拂动,好副威严的模样。
后面跟着的是公主,待到皇帝终于进了场子,已是漫长一柱香,后面的这些金枝玉叶却不敢怨,只有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等到父皇坐下以后,方才舒心前坐,仪仗挡了光,却阻不了热,只有这般忍着。
整个皇宫,唯有皇帝一人坐在殿口阴凉处,皇子王爷还一个未被礼官引进。
襄渠皇后嫔妃并没有出现,在襄渠,就算是育有再多子嗣,甚至母仪天下的女子也是没有权利出现在外邦人面前的,更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大场合,这些公主平日里也是没有这个机会的,要说真正能出场的女眷,只有太后。
虽说礼官叫了太后驾到,太后却是这个时候,待到皇帝皇女都入座方才姗姗来迟。
襄渠皇帝端坐在正中间,面向金乌,却没有沾染上丝毫颜色,这身的金线衣裳与外头的盛光比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一阴一阳,不过这阴阳本就不是相对,这样相比势均力敌。
我偷眼观瞧,老皇帝虽然已有些白发斑驳,却依旧神采奕奕,景烨与二皇子的脸架子有些像他,而那天的四皇子和六七皇子则是像极了那眉目,总之皇帝是浑然天成的帝王模样,反观正来的太后就是有些让人不敢恭维了。
太后十六诞下嫡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如今太后已经八十大寿,老皇帝也已经有六十有四,委实不再年轻了。
不过当初这位襄渠皇帝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在三十才登基,才开始纳妃,所以子嗣最大的太子也不过二十有三。
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太后也老矣,总是再不服输现在也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瘫坐在椅子上,歪歪斜斜,身上的衣服被精心打理却依旧遮不住病态,嘴角还有些抽搐,高高的端坐在轿子上,被仪仗簇拥而行,两旁的仆婢成群,忙忙碌碌,只希望让这个太后在大寿的时候体面些,神采些,却任谁都能够看出她命不久矣。
不管年轻时多么的风光气盛,到了老时都不过是这班光景,最后归于尘土。
我心中暗自感慨,却也消不得多想,就被炎热覆盖了思绪,昏昏沉沉的看着这位太后踩在太监的背上,轻飘飘瘦骨如柴,两旁仆婢和几个力大健壮的太监搀扶着她——说是搀扶,实则更像是抬,将这位太后扶到了皇帝旁边的位置上,又是几个宫女跪在后面扇风。
襄渠皇帝礼节性的起身,台下的公主也都起身跪倒,我们这些奴婢也全噤声等待礼官的吩咐。
待到皇帝重新入座,底下的人九叩首,高呼三声太后万安太后大寿且都没了后面的言语。
中间繁复的礼节和礼官单调的声音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听,只觉得胸口闷的开始作痛,眼前时而发黑时而金光四溢,逐渐淡去的意识和嵌入手掌指甲带来的痛感互相均衡,总不见得真的昏厥过去。
我当真要怀疑了,这些在场仆婢的身子都是铁打的么?偌大个场子,仆婢不说上万也有千人,竟然一个出状况的都没有。
公主起身后,旁边的贵人们就开始进场了,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门传来无数礼官太监的细长声音,层层叠叠,在整个场上响起,听不真切,也难以在混乱当中捕捉一句三皇子驾到的声响。
我想,自己是听不见了的。
就算是景烨来了,也是听不见那一句驾到的罢。
我把目光聚焦到了地上,水消失的干净迅速,身上的却黏黏糊糊,怎么也消除不掉,难受的紧,这最差料子制成的衣服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真是近乎反胃的难过。可是这个时候连胃都没有感觉了,只有满脑子巨大的热字摧毁着我的意志。
我透过层层人群,看着缝隙当中上位者的鞋子在面前踱过,有轻快,有沉重,有华贵,有朴素,此时我便只有匍匐在地上,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随着冗长的时间慢慢消逝,人便算是到齐了,礼官来到皇帝面前告已具备完全,我终于得以站起来,眼前已经是眼冒金星,不知与金乌相比哪个更艳了。
晕晕乎乎的站起来时候,我膝盖又有些发疼,背脊酸的似乎是有千斤的重量要把我压塌下去,炎热几乎要磨灭我面前残存的光。
在这个盛大的阳光当中,闷热且难受,却没有人敢言说,就像是没有人敢说出太后身体不适的事实一样。
我方才发觉,眼睛也是有选择性的。
在一片模糊当中,耳朵嗡嗡的,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场上先到的公主们也是汗湿衣襟,却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叫人扇风——那是只有太后和皇上才享有的待遇,那一个个也是心焦不已,忧心忡忡的模样,用袖子遮挡着紧蹙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