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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炎威天气日偏长,汗湿轻罗倚画窗

太后大寿当日。

其实原本只传召了景烨,可是苦于放心不下,我帮他上了药,为他穿戴好衣裳,却依旧害怕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知何时就要跌倒。

可怜三皇子已经那么久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出什么岔子那才是真的要命。

思索片刻,我还是换上了上次那宫女的装束,决心也去凑凑这宫中为数不多的热闹。反正怎么着那么多人,就算挨个儿盘查也查不到下等宫女头上来。

这回规规矩矩待在角落,我还往脸上扑了灰,希望不会出事。

景烨和我不是一路,他自会有人来领,虽说是来嘲笑的人不少,但毕竟怎么着也是个挂名皇子,这辈子无权无势,可要是出了纰漏,准不保皇帝不高兴挑刺,脑袋落地,这个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潇,湘,心,放心。”他在临走前这样和我说,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传递来湿湿热热,隔着薄纱的温度若有若无,恍若梦中,拨开遮挡在面前的云雾帘布,看见他的笑颜如花,他的眉目如画。

我点头。

说是放心,如果不亲眼看着,还是会有些隔应的。况且他的伤还没有好全,加上那群豺狼般的兄弟。

可是就算是我去了,又能够帮到什么?

我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快步走上了小路,浑身宫女服饰,宽大厚重,不出半刻已是热汗淋漓。

夏中时节正是酷热难耐,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被头顶金乌盛光压的喘不过气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也难怪方才连景烨的手掌有些湿热细汗。

这个时候,却要难为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在这酷暑下祈福,想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到了宴会,阳光正烈,烫金的大柱子矗立在四周,亮灿灿像是两小日,三日齐明——要我说,给朱柱镀金真真是个顶坏的主意。

阴凉处已经挤满了人,乌压压大片,上位者还未到,小喽啰自然可以偷得片刻的悠闲,有些面生的公主已经在暗处皱着眉头,坐在藤椅上,绫罗绸缎翠玉簪花,指挥着旁边围绕的仆从将扇子挥的更快些,殊不知顶了一头穿了一身的小金乌,自顾自吵吵嚷嚷,香汗满身。

我已是来晚,阴凉地早就没了空隙,只好寻了一处僻静地,盘算着等会儿就混在这群人当中静观其变。我用手拢住眼睛,蹲下身子在盛光里,努力的适应爆热的光线,耳边嗡嗡的,只能咬着嘴唇,让痛感不让自己昏倒下去。

这热天真是要夺我半条命,那平日好看细碎的光点这个时候却是如同洪水猛兽,隔着层衣服还是无济于事的拥挤进皮肤,分泌出来的汗还不足以缓解中和这如同万千蜡烛灼烧表面的感觉,整个人就要被这酷热撂倒。

我已经呼吸困难,蹲着身子在这充斥着阳光的角落,守着无人的寂寞,看着无边金芒,背后的火烧感渐渐成为钝痛,细密锤打在脊柱,在我的耳边疯狂叫嚣着,不是痛,是闷下来的蒸笼,有些麻痒,更多的是难以忍受。

这不是种可以描述出来的感觉,席卷包围我的热气和光芒让我抬不起头,视线晕糊。

彼时人已经越来越多,有些异国的面孔,也有些公主,由于礼官是随同皇上的,真正的大人物也都没有来,也就是太监干巴巴的喊句驾到了事,以示身份。

我看着这群人,眼前渐渐的被阳光照耀的迷离,金色的光电在面前弹跳,心慌意乱,只看见那群人张罗着青罗伞盖,为自家主子遮开片阴凉。

没由来的慌张突然攀上心头,这些人或强颜欢笑,或紧锁眉头,都忙碌着,窃窃私语着,享受着,伺候着,耳边被嘈杂所充斥,无数陌生的面孔叠着虚影席卷而来,他们的嘴巴张合翕动,欲望与贪婪所汇聚出来的深渊,从来是看不见底的,黑洞洞的,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们依旧在重复着唇齿之间迸出字眼的动作,我虽然听不清楚里面的内容,却让我恐惧到了极点。

置身于染缸当中,他们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有可能把无辜的人推入万丈深渊,他们说的每句话,不管真假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加以利用。

在这万千世界里,舌头便是汇聚出万恶不赦的开端,最善于的就是构建出恐怖而又难以挽回的后果。

他们都是傀儡,上位者的傀儡,上位者用来操控的傀儡。

这些所谓的上位者爱极了这一张一张嘴,爱极了这群无知人用唾液将对手淹没的快感,就像是我恨极了这种感觉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同样金光四溢的殿上,的确也是那望不到低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把人送进深渊,瓷瓦冰凉的触感所带来彻骨的寒意至今是难以忘却的。

有人在我身边哭嚎,有人在我身边大笑,留给我的只有麻木。

眼前的人都带了重影,虚晃过无数在光线里支离破碎的形状,那光线尽头黑暗繁多的漩涡要将我吞噬进去,吃抹干净,最后都变成了筵席上拜访的前菜瓜果,顺着带点绛色边角的视线,渐渐往里侵染。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接驾——”

细而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把这尘寰当中的所有淹没,那一个瞬间,万千张嘴都停止了交谈,此时刚好是云彩和太阳的交接,随着阴影的袭来,明与暗的交接转变,所有人在上位者面前卑躬屈膝,三拜九叩。

“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愿上苍保佑襄渠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拖着末尾的调调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在绝对的权威面前,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胆敢说一个字,云层翻滚,转瞬即逝,光芒重新打落在酷热的大地上,将仅有的水分压榨干净。

我是近乎摔倒下去的,身子前倾扑倒,同所有人一样,跪倒在滚烫僵硬的黄土上,发丝贴敷在额角眉梢,混合着汗水往下淌,打湿了一小方面前的干土,却很快的消失,不知道是被干涸的地疯狂摄取还是被金乌贪婪吸收。

良久,才听见礼官再次的开口,依旧是那么尖细,依旧是那么刺耳,心境却全然不同了。

“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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