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雪片与风鏖战,诗和雪缴缠。一笑琅然。
太子一次下手不成,再下手就难了。
我再次找到了柏永曦,求他舍我一张面具。行走边疆,在军营之中,若是可以,我想要用一副男相。
他却有些抗拒,人皮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扎个对穿。良久,他才问:“值得吗?”
我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此生无悔。”
柏永曦似乎有些焦躁,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撑在柜子上,又回头看我。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今天要用刀子把心剖开来给他看,他才会放过我似的。
他终于还是把手从柜子上放了下来,走到我的面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和溯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可既然你活着离开了,就不该再回去。”他咬着牙说,走到我的面前,“你大概还不够了解他。他想要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他想要除掉的,即使鱼死网破也会把猎物折磨到死。”
他望着我,抿了抿唇:“我曾告诉过你,他是我的师兄,而故事中的那个小师弟,就是陌颜。我们如今散落天涯,当初却是朝夕相伴,对彼此的脾性都很是了解。”
“你不该回南篁。”他重复,咬死了这几个字,“你真的不该回去。”
多少次辗转于生死,他见过我失魂落魄,也见过我黼衣方领。大雨曾淋湿我的额发,打湿他的眼眸,可不变的是手中举起的弓箭,一箭,贯穿了我过去的记忆,将无数飞旋的金色的光圈扎入厚重的黄土,尘埃落定。
一句谢谢在我的喉咙里打转。我认真地说:“柏永曦……多谢,可我意已决。若是你实在有难处,我便另想办法。不过无论你今日帮不帮我,过去的,现在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必会回报。”
柏永曦这一次却没有很快地答复,只是盯着我的眼睛。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的缝隙,照在他的侧颜,像是一条血痕,从他的额头贯到嘴角,将他的眼睛切割成两半,染作了一种奇特的红色。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做的人皮面具更加隐蔽了。给我三日,如你所愿。”
我报以笑容:“多谢。”
“我真不知我为何要答应你。”他苦笑道,“你得记住,千万不能暴露。若是你暴露了,溯哥一定会发现是我替你易的容,连带着我也要遭殃。”
“也算是朋友一场,别把我害死了。”他勉强也露出一个笑容,一转头,落日就滑落到他的肩膀上了。
——
柏永曦将那张人皮面具覆盖到我的脸上之前,还带着几分担心。
我坐在椅子上,人皮面具薄如蝉翼,在阳光下微微透着几分柔光,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我形容不出来,却没由来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比喻——宿命的味道。
我在南篁时常和柏永曦拌嘴吵闹,可是现在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了。大概他也一样。
他望着我,突然开口:“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故作轻松地回应他:“怎么又问?现在反悔又怎么样,总不能叫你白忙活一场。”
他的唇角弯了一弯,可很快又绷紧了。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飞鸟,在青天自由自在地翱翔,翻卷,最后化作远方绽开的墨点,和山水画融为一体,再分不清了。
柏永曦面具下的脸会是什么样呢?
他低声说:“我倒希望是白忙活一场,现在就把这东西撕个粉碎。”
“一旦戴上了面具,就很难再拿下来了。”他说,“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角逐自己,期盼着能活成自己,你却成日不是黄泥覆面,就是易容顶替……我是迫不得已,可你还有选择。”
我笑着摇头:“可这就是我选择的。我一面痛恨奋斗,一面又痛恨平庸,大概我本身就是个矛盾的人。就让我矛盾下去吧,让我沉溺在这种纠葛当中,总比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死去要好。”
他似乎被我说的话触动,目光复杂。
“你听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戴上面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你能承受,全身心地接受另外一个身份吗?你能全身心地将你自己和过去割裂开,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吗?”
“我不会后悔。”我说,站了起来,认真道,“柏永曦,若是你想要摘掉面具,那便摘掉。你的人生不必活在另一张脸背后,你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无论你面具后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我都不会感到诧异,因为那就是你,你不会因为一副皮囊而改变。”
他略微迟疑一下,手忽然动了。我来不及躲闪,脸上就被冰冰凉凉的人皮面具覆盖。
他在我的脸上抚平了褶皱:“好了,你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戴面具……还另有原因,只是不能告诉你。”他笑起来,这次笑得真心多了,“若真有拿下面具的那一天,你可千万别被吓到。”
“怎么会?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被吓到了……”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可以许诺的东西。
他接过话头:“你若是被吓到了,得叫我一声哥。”
“好啊,想占我便宜。”我作势要打他,被他一闪身躲过了。
他举着手,哈腰退了三步远:“罢罢罢,这次回南篁,我们就是陌路人了。别露馅了。”
我低头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也不再是曾经的潇湘。
“面具的边沿被我特殊处理过,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可一旦被划破,就很难修复了。”他指了指我的耳边,“所以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免得要找我重做。”
我道:“你戴着面具,不也天天舞枪弄棒的?”
他一噎,瞪大了眼睛:“你和我比?我的面具我想做多少就做多少,你就一张,要是坏了,不还是我的麻烦?”
我想不出话语来反驳他,装作敷衍地点了点头。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似乎格外地絮叨,“那个什么二皇子非去打仗,你在城里歇着就行了,别没事找事……”
我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感动:“我知晓了,你也要保重。”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带着笑道:“走吧。”
我展颜,挥挥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