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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绝盟

“天绝盟”,其总坛正是设于此天山之巅,坛舍倚山而建,雄伟巍峨,气象万千,令人叹为观止。

在近五、六年间,这个如旋风般崛起的帮会,已攻占了武林中不少大寨小帮,就连十大名门正派其中之五的玄天、落暮、苍鹰、风月、灵鹤亦归顺麾下,余下的五大派,及其他闭门自扫门前雪的帮派,根本不足为惧。

反而是江湖另一大帮“洛阳城”,历史悠久,其城主东方一枭更是智勇双全,武艺超群,这个洛阳城,才真正是天绝盟之大患!

故天绝盟崛起之后,不断以威逼利诱之手段招兵买马,甚至“逆已者死”,便是为要巩固实力,以期对付洛阳城。

直至如今,天绝盟已有三百个分坛遍布中原各地,只要实力茁壮,时机成熟,便会立即铲平洛阳城,把整个武林吞并!

据说,这三百个分坛的坛口,全都朝向总坛而建,宛若万臣朝拜天山总坛,和总坛上的一座建筑——绝天登龙楼。

这座绝天登龙楼,楼高三层,堪称琼楼玉宇,粉雕玉琢,乃于天山巅上最高之处,直冲云霄,倘若置身其中,必可尽瞰苍茫大地,大有“君临天下”之势!

如此架势,试问世间一众平凡苍生,谁可匹配?

绝无仅有!

故,能够踏进绝天登龙楼的人简直寥寥可数,绝天登龙楼根本不屑给寻常分坛主进入,也不准寻常门下进入,擅入者——斩!

然而,此刻正有一名男子步进绝天登龙楼,他是少数获准进入楼内的其中一人,只是他也不配坐卧楼内,他仅配“站”和“跪”!

他身形瘦削,似乎也有三十来岁了吧?

只见他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底,两边脸颊上用胭脂抹上两个夸张的酒窝,穿着一袭阔袍大袖,黄澄澄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把团扇,使他整个人看来滑稽非常!

也许,这正是他的谋生技俩,求生技俩。

黄色,可以令人悦目,滑稽,可以令人赏心。他这副苦心孤诣的装扮,只为要令某人“赏心悦目”!

这个某人,当然就是天绝盟门众口中经常嚷着的“雄踞万世,霸业千秋”的盟主——霸苍穹!

霸苍穹,一个当世枭雄,浑身皆散发着一股“上天下地,惟我独尊”的皇者气度!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蟠踞于这栋绝天登龙楼!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于这绝天登龙楼中稳操生杀大权!

而这个黄衣男子,正是自创会之初,一直立于霸苍穹身畔,替其捶背、奔走、献计的军师——常笑笑,也可以说,他是盟主霸苍穹的贴身侍从。

常笑笑对于自己这个职饺,似乎并无不满,也许是被逼“并无不满”。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样的庸才,虽不能达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能达至“一人之畔”,也蛮不错吧?

正因他是一人之畔,故他亦拥有在绝天登龙楼这禁地进出的特权。

就像此刻,他能踏入绝天登龙楼,只因他要把天绝盟去年战绩呈交霸苍穹过目。他唯一不喜欢的是“跪”,他要跪至盟主阅毕册上战绩后方可离去。可是霸苍穹却迟迟末把战绩阅毕,他在帷帐内已阅了许久许久。

他素来都喜欢在帷帐内处理会务,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便是这个道理。

常笑笑跪在地上,盯着帷帐内的霸苍穹,虽是隔着一层帷帐,但帷帐薄如蝉翼,他还是依稀可以分辨霸苍穹的神色,和他身上的披着的紫缎绵衣。

这袭紫缎绵衣,缎滑如镜,上以真金丝缕绣着九条游龙,张牙舞爪,盘身而上,宛如九龙护身。事实上,披衣人虽非九五之尊,却比九五之尊的皇帝更具逼人气度,因为,他是一条九天之龙,亦即九龙之尊!

这个九龙之尊仍是仔细地阅着册上的战绩,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万般小心,在册上每一行都停留许久,生怕会看漏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字。

天绝盟的一切,他必须了如指掌,这样对于将来所要发生的事,才可成竹在胸!这就是一代枭雄的作风!

霸苍穹终于把所有战绩阅毕,沉思半晌,忽然向常笑笑问:“那个叫向归云的小子现在怎样了?”

他的声音宏亮之极,恍如龙吟,不愧是九龙之尊!

常笑笑为之一愕,他没料到以盟主贵人事忙,居然会注意一个小卒,遂道:“此子三个月前曾闯上天山求进本盟,适逢盟主御轿经过,便顺道将他纳为门下。他入会已有三个月,本来只是让他干一些低微的杂役工作,却不料他主动请缨参战,不曾想这小子骁勇异常,他所在先锋部队每场战役都损失惨重,每次却只有他一人毫发无损。”

霸苍穹听罢喜上眉梢!

是的,三个月前当他经过天绝关时,确实因听闻一个孩子唤作句归云,便毫不考虑把其纳为门下,他甚至没有掀起轿帐瞧他一眼,便已爽快的下了这个决定!

只因为这孩子叫向归云,这个名字是霸苍穹心中其中一个秘密!

想不到于过去一个月里,在天绝盟十多场大小战役中,此子竟然占了十场,每场俱是身为前锋一员。

须知道,前锋每每是一场战斗中最重要的一环,目的是为先行攻撼敌人军心,故每名成员均须骁勇善战,向归云这小子年仅十六,且投效天绝盟只是三个月,却已可屡次出征,且尽管其余前锋门下非死即伤。但他却如常无事,显见定有过人之处!

霸苍穹续问:“此子是何来历?”

常笑笑摇了摇头,答:“不知道!据负责训练门下徒众的总教秦宁道,这孩子性情孤僻,不喜言语,而且深谙一套掌法,可说是带技入门。”

掌法?向归云不是只懂剑法么?怎么又会懂得掌法?

霸苍穹奇道:“他使的是什么掌法?”

常笑笑又再摇头,道:“无法得知!秦宁说,这孩子每当被问及师承何人,出身何处时,总是茫然摇首,像是所有前尘往事,全都记不起来似的。”

霸苍穹道:“也许他并非记不起来,而是不想说。”

常笑笑陪笑道:“盟主说得也是!”

面对霸苍穹,常笑笑老是不知所措地笑,强笑、乾笑、谄笑、陪笑、甚至强颜欢笑!

瞧真一点,他的嘴原来不小,而且嘴角上翘,天生便是一张仰月笑嘴,不过,他的眼睛却是不笑的!笑,只是他本能的掩饰!

霸苍穹突然道:“既然秦宁说得这孩子如此特别,老夫倒想见一见他!”

此语倒是霸苍穹由衷之言,这个经历多场战役而不伤不死的向归云,竟然仅得十六岁!

这样一个谜一般的孩子,谁都希望见识一下。

常笑笑哪会不明盟主心意,道:“这个属下定当办妥!”

霸苍穹“唔”的沉吟一声,问:“除了战绩,还有什么呈报?”

常笑笑道:“吴霜少爷率众攻打千峰寨已经报捷,预计将于十日后返回总坛。”

这个吴霜,本是霸苍穹早年所收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入室弟子,霸苍穹因无子嗣,故命下属均称呼其徒作少爷。

霸苍穹听得常笑笑所言,嘴角泛起一丝引徒为傲的笑意,道:“好!霜儿干得好!笑笑,你先给我滚出去!”

伴君如伴虎,常笑笑也不想过于久留,于是一面躬身作揖,一面笑道:“既然盟主没甚吩咐,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言罢立即转身,正想步出绝天登龙楼溜之大吉,岂料突又闻霸苍穹从后叫住自己:“笑笑!”

常笑笑吓了一跳,随即回身低首,嗫嚅道:“盟主,可还有吩咐?”

霸苍穹沉着脸道:“适才我好像命你滚出去,并非要你站着走出去!”

常笑笑当下恍然大悟,化忧为笑,忙不迭点头道:“属下知罪!属下知罪!我立即滚出去!”

说着即时俯身在地上翻滚出去,刚刚滚出第一楼,常笑笑便听见楼内传来霸苍穹那宏亮而得意的笑意,心中更寒,慌张夹尾鼠窜而逃!

这就是权力!

它最骇人的地方,也是最迷人之处!

只要有权,若要他滚,他不能站着走!

若要他死,他就绝不能再——生!

天绝盟的教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位于天绝盟内,壮阔无比,说它奇怪,只因它虽名为教场,却并非用作调教天绝盟门众之用,反之,所有门众仅可在教场外侧的楼舍中接受训练!

这个校场其实只为供盟主霸苍穹检阅部下及观看门徒比武而设,一切的堂煌建,都只为一个“万人之上”的人。

因为他是霸苍穹,他便拥有绝对无上的权威可以享用一切!

试问谁敢不服?

今日,教场上又聚集了一批过千徒众,岁数大多在十二至十六之间,可说是正当旭日初升之年。

可惜,这些本应向上求进的少年们并没有胸怀造福社稷之心,却一心只求功利,故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浸淫于江湖仇杀之中。

是谁令他们变成如此?

如果他们全是大户的儿子们,早便该享尽荣华富贵,谁希罕加入天绝盟以身犯险,以血汗急夺那片刻浮华?

一切一切,只因为穷。

苍茫大地,满目皆是贫土。神州万里,尽是充斥着为生计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历朝时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如无主,到处怨场载道,苦待浮沉!

整个神州都在呻吟,满布百姓们的呻吟!

江湖人乘时而兴,大家都不脚踏实地地去为民建设,只一心侵夺地盘,满足私欲。

正如霸苍穹这样的武林人物,也可独霸一方,其威势比诸当今天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今日这过千少年也不用在教场聚集!

霸苍穹早已坐在教场当中一张龙椅之上,纹丝不动。龙椅之后站着百多名神色剽悍的精英弟子,形如半月般在后把其团团拱护,而且还有常笑笑侍候在侧,守卫森严。

天绝盟向来家法严厉,若一经盟主传令集合,所有弟子无论身处总坛哪座建筑,都必须尽速于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集,否则格杀勿论!

故这些少年徒众虽然人数逾千,但早已络绎不绝地鱼贯入场。此刻众少年几近到齐,并分排作十行面朝霸苍穹而立!

其实霸苍穹自建盟以来,由于忙于筹谋如何可以更为向外拓展,故一直都疏于检阅一般徒众,更遑论这些未成气候的初生之犊,故这些少年徒众虽曾在天绝盟呆了数年,霸苍穹还是首次检阅他们。

这些少年虽看来神色凛凛,但因今日是第一次可以正面一睹盟主风采,众人心情不免紧张,而且在紧张之余,也在心惊胆战!

然而他们并非为见盟主而心惊胆战,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所以少年徒众尽于有意无意之间,侧头斜瞥第十行的最后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仍然空悬,仍欠一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他!

一个时辰的时限将届,他们并非是在害怕这个迟迟未至人他会遭盟主严惩,而是害怕他真的来临!

霸苍穹一直在注视着这些神色紧张的少年,如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在每人的脸上来回急扫,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可是直至众人整齐排列后,他双目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似乎并未在这逾千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对身畔的常笑笑问:“笑笑,你可看见他?”

常笑笑晃头晃脑答:“不知道,属下也从未见过他,不过细点人数后,还欠一人。”

霸苍穹一愕,沉吟不语,片刻才道:“也好!反正这逾千少年看来虽算精神奕奕,未致过于差劲,但神色显见紧张。倘若他们当中,也有那个历经十场战役而不损的向归云的话,那这个向归云,就未免令老夫甚为失望。”

是的!一众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原来这回检阅这批少年部属,全由于在此之前霸苍穹因一时兴之所致,便与心腹常笑笑来打一赌,看自己能否于逾千少年中把向归云认出,若然不能,常笑笑便可获赠一万两黄金。若然赢了,他贵为一帮之主,既已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当然不需常笑笑再付出什么。

就在二人言谈之间,一条人影已在教场的入口缓缓拾级而上。这条人影甫一出现,教场上所有徒众登时更呈紧张起来。

在时限将至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来了。

他不高不矮,看来只是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但场中逾千徒众自踏进教场那刻开始,便目不转楮地看着他,大家的心都在发寒,就像在看着死神一样!

不错!他是死神!

他参与天绝盟十场战役,所有前锋同门非死即伤,只有他安然无缺,此事虽使他的名字蜚声天绝盟,然而同时间,大家亦认为他只会带来死亡,所有听闻他战绩的人都害怕和其一起会遭不测,尽量与其远远疏离。

只因他加入天绝盟已经三月,一直不喜言语,面上更从来没有半丝表情,而且无论发生何事,或瞧见同门在战场中惨死,他也不曾有半分激动,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更遑论会为任何人、任何变故或哭或笑!

而这个不哭不笑的死神如今已步至第十行最后那个空悬的位置,霎时之间,方圆一丈内的少年们,身子尽在微微颤抖,就像惧怕他真的会为他们带来不幸。

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动容。

他一站定,便再也一动不动。

他,正是向归云!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无声的孤独岁月,还有向归云。

他愈是长大,愈是冰冷无声。

十六岁的他比之十岁的他,脸上竟添了一股不该有的莫名沧桑。

可是,那双横冷的一字眉,还是如当年那样深锁,像在诉说着那悲苦的前尘,和将来决绝惨烈的一生!

冷冷的眼睛,仿佛弥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家破人亡的恶梦。

霸苍穹甫见这个最后及时进场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浑身却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概,与自己在三世镜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私下大喜,遂对常笑笑笑道:“好,果然是他,笑笑,今日你那一万两黄金,势必付诸流水。”

常笑笑亦见眼前少年之独特,心知准会见财化水,心中其实有气,仍不脱侍从本色,涎着脸道:“盟主慧眼高超,属下输得心服口服。”

霸苍穹笑道“且慢失望,先让老夫证实此子可是真的!”

说罢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势如大鹏展翅般向向归云那方翱翔而去。

这一手轻功之快之巧,瞧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霸苍穹能成为当世枭雄,确是实至名归。但以其一帮之尊,本可命向归云上前普见,此刻却如此亲力亲为,见对此子亦异常重视。

是因为什么缘故?

霸苍穹自己亦莫明其妙,只觉很想尽快把这少年瞧得清清楚楚!

其实,是因为缘。

恶缘!

冥冥之中,他始终逃不过。

向归云仍是如铁般笔直挺立,蓦见一条人影由远而近飞快扑来,居然神色未动!

是他?是他?是他?

他知道,他来了。

终于来了!

自林家庄惨遭灭门后,他加入天绝盟当门众已整整三月。三月以来,头两月他还是担当一些粗贱的杂役工作,忍辱偷生,直至月前才开始参与大小战役,可是,始终仍未能有机会亲睹仇人的真正面目。

然而今天,他终于可把他瞧得一清二楚!

闪电之间,霸苍穹已如泰山般矗立在其眼前!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四目交投,却并非一见如故,而是一切刻骨的前尘恩怨,尽在千丝万缕地纠缠。

向归云只见眼前人约是四十上下年纪,一张方脸长而起,两边额角峥嵘,双目含威,气派非同凡响,不问而知他就是自己日夕痛恨的仇人——霸苍穹!

这三月来,向归云叶虽从没眼见他到底怎生模样,却已静静耳闻他的不少消息。

他知道,他原名并非霸苍穹,只因矢志霸苍穹天下,才会改名易姓为霸苍穹!

他知道,他发妻早死,又无子嗣,仅得一独女“兰心”,如今尚是年幼!

他知道,直至目前,他仅纳得一名入室弟子,名为吴霜,年方十八!

除此之外,向归云所知不多。

而霸苍穹对他,却一无所知!

霸苍穹上下打量着这个独特少年,但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且还隐隐透着一股死亡气息!

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物!

向归云与霸苍穹面照着面,小脸不露任何表情,他俨如一座冰雕般镇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细看,还以为他是一尊亘古以来便长存的石像。

一尊死神的石像!

霸苍穹虽早已猜中,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就是向归云?”

向归云双目仍不离霸苍穹那张脸,他木无表情地,徐徐地点了点头。

霸苍穹对于这少年没有张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意外,但随即联想之前常笑笑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为意,反之更突然纵声长笑道:“好!不愧是向归云,你果然没有令老夫失望!哈哈……”

笑声宏朗无比,恍如九霄龙吟,且含深厚内力,一时间震得砂石飞扬,仿佛大地也不敢拂逆其意,逼得与他一起在笑!

霸苍穹在笑,大地亦在陪笑!

众人对于盟主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均感诧异不已,不过继之而来的事,更使他们意想不到!

就在一片震天撼地的笑声当中,霸苍穹倏地出手!

他竟然笑里藏刀,举掌便朝向归云脑门力轰而下!

这一掌蕴含无匹内劲,一望便知是夺命杀着,眼看向归云必将被他轰个正着,脑裂当场……

“膨”然巨响,这一掌并没有打在向归云脑袋上,却于间不容发之际,戛然在其面前两寸停下!

可是这招虽是顿止,余势依然未尽,澎湃气劲竟可沿着向归云的脑门顺势而下,猛然轰在他小脚站立的地上,登时把地面轰至四分五裂!

好一个霸苍穹!这一招运劲之准简直匪夷所思!

这招本是势狂力猛,要在向归云面前两寸停下已是甚难,要在面前两寸停下来不伤其身更是倍难,要把余劲沿着其面轰到地上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此“三难”,竟给霸苍穹一一办到,其功力之高简直无从想象,这个盟主之位实非幸致,亦不是徒具虚名!

但任凭他这一掌如何霸道,如何骇人,向归云依旧神色未动。

脸未动。

手未动。

脚未动。

身未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动。

霸苍穹此举本为要一试向归云的定力,故掌下并无半分容情,心忖饶是一流高手,亦难免会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慑!

孰料,向归云却气定神闲般站着,仍是木无表情,俨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定。

这三个多月来,曾经在百多个孤寂的夜晚,向归云默默躺在冷硬的木榻上暗暗向自己起誓,为了要报答继父林震宇五年的养育深恩,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一定要报仇!

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必须把自己的心铸成百炼精钢,他必须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只要不怕死,才可不动,才可“定”!

人定不仅可以胜人,还可胜天!

霸苍穹目睹此子当真处变不惊,私下更喜,道:“泰山崩于前而不惧,实属难得,只是适才老夫一掌劈下来时,你真的不怕?他太多虑,故此再问一次,向归云仅缓缓地摇首。霸苍穹道:“为何不怕?”

向归云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怕就是不怕。”

他终于破例一开尊口,语调却是又沉又慢,宛如闷吼,发自他心底深处的闷吼!

是的!不怕就是不怕,如何解释?

在这世上,某些人无论怎样也不会害怕某些人或物,正如许多人会莫明其妙地害怕某些人或物一样,根本无法解释。

向归云只知自己并不害怕霸苍穹,他只是痛恨霸苍穹!

如果恨意可以隔空杀人,霸苍穹早给他千刀万剐,死无完尸!

可是,他可以吗?即使现下他一剑在握,即使现下他与霸苍穹近在咫尺,只要他贸然出手,霸苍穹必定可闪身避过!

以他目前道行,根本无法可以一击把其歼杀,绝不可能!

不如等……

等待时机成熟。

他绝不能失手!

出乎意料地,霸苍穹居然看不透这少年眼中对自己的恨意,仅发觉他眼中的冷意,甚至极为欣赏他眼中的冷意。

就在与向归云面面相觑的此刻,霸苍穹脑际倏地涌起某名术数高人多年前对他所说的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一遇风云?

这是霸苍穹藏于心底深处的一个重大秘密,他一直没向任何人提及片言只语。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当初对他说及这句话的那名术数高人知晓!

而因为这个秘密,多年前他已不断在等,等待着两个人在他生命中出现。

风云。

他要风云!

眼前的向归云目如凝霜,冷如死神,霸苍穹一面盯着他一面在反复自问: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然而他其实不用自我反问也可清楚感到,从这少年坚如磐石的眼神中,他感到他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其中之一!

是他!

是他!

一定是他!

一念及此,这个当世枭雄心意立决,他忽尔又朗声笑道:“好!不怕就是不怕!有种!老夫最欣赏你这种人,明天开始,我正式收你为我第二入室弟子。”

此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震愕莫名,身为盟主心腹的常笑笑更感意料之外!

霸苍穹只在三言两语间,便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任何人等亦不禁忖测盟主的心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向归云,在众人震愕猜度之间,依然神色未动,他还是如冰镇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霸苍穹,内心却涌起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冰冷:霸苍穹,你始终逃不掉!

向归云感到自己已踏出复仇的第一步,可是,在漫长复仇路途上,无论是被寻仇者仰或是复仇者,双方都必将付出不菲代价……

向归云,他既然矢志复仇,又如何可以逃掉?

夜。

月色悠悠地透进绝天登龙楼,然而带来的并不是恬静和宁逸,相反,楼内却传出霸苍穹那微微动怒的声音!

“放肆!”

常笑笑当场吓得仆跪地上,一边俯首,一边震抖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霸苍穹愤愤道:“还说不敢?嘿,你适才不是说向归云始终来历未明,老夫这次收他为徒,未免有点草率,是不是?”

常笑笑听其语气仍含怒意,慌惶又是一声“属下不敢”,窘道:“小人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为了盟主设想!”

霸苍穹亦知道常笑笑本是出于一番好心相谏,只是自己适才一时气上心头,遂道:“自古能人豪杰,尽皆英雄莫问出处!老夫不理此子是否真的记不起前尘,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世,只要他是可造成之才,便得悉心栽培!”

常笑笑唯唯诺诺,连忙点头称是:“盟主言之有理!盟主言之有理!”

却又是口是心非,私下暗想霸苍穹向来处事万分苛刻谨慎,今日如此爽快便一口收徒,实有违其本性,当中到底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霸苍穹续道:“何况,纵然此子有意隐瞒身世,但无论如何,他只是老夫万千棋子中的一只,始终难成威胁,何足惧之?”

常笑笑见他焦躁渐消,连忙大拍马屁:“是呀!盟主雄风盖世,智冠江湖,难道还防不了此子不成?”

他虽然尽力奉承,霸苍穹却蓦露忧色,只因常笑笑话中“雄风盖世”四字,隐隐挑动了他的心。

直至目前为止,霸苍穹虽已跻身当世枭雄之列,但若论雄风盖世,似乎仍未完全办到,因为天绝盟还有一个强敌——洛阳城!

洛阳城势强力壮,根基深远,要剿灭它谈何容易?天绝盟纵在日益茁壮成长,但环顾所有会众,真正可用之才并不太多!

就以霸苍穹自己招徒一事便可见一斑!他除于早年纳得一入室弟子吴霜,打后便再难觅良才,可见人才如何不济!

只是吴霜虽然资质不低,也并非脱颖之选,霸苍穹收他全因为此子品性忠厚,可堪信赖而已。

天绝盟真正需要的是霸王,为皇者霸苍穹南征北讨江山的霸王。

向归云正是霸王!

他的冷,他的定,他的一身“死神气息”,全是霸王的格局,这少年的出现,简直就是上天对霸苍穹的一种恩赐,助他促成万世基业!

如今云已暗涌,那,风呢?

风云际会又在何时?

霸苍穹不知道,故惟有等。

常笑笑深觉盟主今夜乍怒乍忧,情绪波动不定,也知再难扰之,于是识趣地道:“盟主会务缠身,看来极需休息,时候亦已不早,若盟主无甚吩咐,笑笑也不再打扰,小人这就告退了!”

霸苍穹“嗯”的微应一声,也不再理会常笑笑,只自顾眺着窗外迷蒙的月。

常笑笑终于离去。

霸苍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绷紧的肌肉登时松懈下来,那股不容侵犯的盟主威严随之消弭无形,这才是他真正面目。

他很倦。

无论他在人前多强,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当仅余下他自己一个时,他的脸便“肆无忌惮”的苍老起来,半点也由不得人!

这就是生命!

即使万世基业已成,即使万世基业真的可以长存万世,但生命,又能否万世延续?

绝对不能!

不单不能,而且要活到百岁,也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可是,谁又会彻悟此个中真理?

故霸苍穹还是以有限之生命,来争逐那抓不牢,带不去的名利,依旧乐此不疲。

“名利”二字。

骗尽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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