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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探罢观主查书阁

顾良拦下道士,是想请他指路去见一见沈观主,探听些口风。沈观主处理平日事务,在经文上又颇有所得,这灵安观内若是出了什么鬼怪,沈观主不该一无所知,故而顾良早对沈观主疑心不浅。他请遇见的道士带路,那道士指了指方向,又找了一年纪稍轻的小道士,让他带顾良这小居士去南房找沈观主。

与小道士行走时,顾良随口问起观里情况,得知灵安观有田两百亩,观内道士在念经之余都是要耕田的,少的种三亩、多的耕五亩。便是沈观主,平日处理完观内事务后也需耕田。不过他只耕两亩,且田地就在灵安观旁,到了农忙时则会帮着其他道士务农。如今观内有近三十名道士,两百亩田多出不少,便会佃租给仪九镇附近的佃农,收租仅两成半。

这听着怎么像是个好人?顾良心中忍不住犯嘀咕。他偷眼看向小道士,后者又不像有撒谎。可观里有鬼,若说与观主毫无干系,顾良是不信的。即便再怎么是凡人,桑秋尊者都觉得不错的讲经人,怎么会对观内有鬼毫不知情?

交谈间,两人走到南房,小道士见沈观主在房内,便喊一声,将顾良送了进去。顾良向沈观主拱手行礼,后者也打了个道礼,一边请顾良落座,一边亲自泡茶。

顾良迅速环视周围环境,南房从外看空间不小,入房门后却不算大,有堵墙隔出里间,外间仅有一组桌椅,两个半人高的橱柜堆在一起。顾良观察周围灵气,各处无恙。

沈观主边泡茶边与顾良寒暄,道:“小兄弟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小兄弟?顾良一愣,觉得这称呼略显怪异。他看向沈观主,恰巧与沈观主对上眼神,只觉对方眼神复杂,心中一突,立刻环胸揣手,悄悄摸向藏好的符箓,说:“还算习惯。”

“嗯。”沈观主收回目光看向壶中滚水,竹竿似的身子立在门前,壶中滚水流落时像一缕银丝。沈观主手法仔细,随口问道:“那你家少爷觉得如何呢?”顾良与桑秋尊者借住此地,桑秋尊者称顾良是奉笔的童仆,而他是名门贵少,由于家主不是他,便以“少爷”自居。

顾良砸了咂嘴,咬牙切齿道:“少……少爷也觉得还算习惯的。”

“那你家少爷觉得这灵安观如何?”

顾良一听,心道敲打的机会来了,佯装犹豫一阵,道:“嗯,少爷其实有说过——”

“说过什么?”

“他说这观中有些古怪。”顾良言罢,立刻看向沈观主,想从沈观主的表情中找出些蛛丝马迹。不料后者表情沉静,没透出丝毫想法。

顾良一边琢磨着沈观主的表情,一边又补充道:“不过,少爷又没说古怪在何处。这几日下来,少爷对观主的经文功底倒是颇为赞赏。”

“当真?”沈观主微微动容。

“确实如此。”顾良点点头。

“那——”沈观主将半杯热茶递到顾良面前,他仔细地看着顾良,嘴唇翕动两下,终是问道,“你家少爷可有什么指教?经文上的。”

“这倒没有。”顾良摇头。桑秋尊者只评论说讲得不错,却也没有细说。就算细说了,按顾良的性子,也记不住。

沈观主缓缓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看向前方虚空,对着顾良抛出了一个疑问:“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在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注1)

顾良疑惑地看着沈观主,疑惑道:“观主刚刚说什么?”

“忽有所感,想起些经文。”沈观主见顾良不加解答,只是平静地摇摇头,端起茶静静品茗。

顾良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学着桑秋尊者的样子晃晃杯子,再将其放下,故作高深地盯着杯沿,问道:“沈观主为何要修道呢?”

“我家本是村中农户,为洪灾害为流民,侥幸被上一任观主收养,也就一直留了下来。”沈观主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最初是稀里糊涂地进了这道观,后来也有回报恩德的原因,如今深感经文大义,欲清心潜修。”

洪灾……顾良心下一顿,莫非这人真是个纯粹的道士?他又转换了思路,问道:“不知观中这几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沈观主看了眼顾良,细细思索一阵,摇头道:“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顾良皱眉,又不好直接将观中有鬼的事说与沈观主。仙凡有别,不可将修士之事随意告知凡人,更不可以修士之力干扰凡间社稷、对凡人生杀予夺。这是门规,桑秋尊者都叮嘱说不能违背的东西,顾良对待时自然小心翼翼。

沈观主见顾良表情为难,主动问道:“可是观中有什么怪异?”

“这倒不是。”顾良摇摇头,不急着一天摸清事情。观主这里摸不清,便去藏经阁看看。既然有不少修士从经文中悟出功法,经文道统间也就多少该具备点辟邪驱鬼的功效。这观里经文不错,却有阴魂藏匿,保不齐是藏经阁里出了什么问题。

一念至此,顾良便生出离去的想法。他起身与沈观主作揖,瞥见南房内屋堆着些草铺,随口编扯道:“我家少爷之所以带我来贵观借住,就是他喜好些鬼怪异事,故遣我来问问。”

沈观主上下看了看也就八九岁大的顾良,没出声质疑,又听顾良道:“我若问不出什么怪事,我家少爷又要责骂我了。不知小子可否去观内藏经阁看看,读些先贤古籍、或是奇闻异事说给我家少爷听听?”

“那是自然。”沈观主微微颔首,喊来一名道士,让他领顾良去藏书阁。

待顾良离开后,沈观主静静思索着方才的对话,目光落到书柜上的《仙缘窥见》,喃喃自语:

“古怪?莫非是缺些狸奴鹤侍?”

“一只白鹤可不便宜……”沈观主走到推开内屋的门,看着里间堆着的一卷卷草席,轻叹一声,“也罢,没有便没有吧。”

…………

灵安观的藏书阁建在观外,从道观去藏书阁的路上要穿过一片菜地,藏书阁不远处还有一处别院。据领路的道士说,这别院是出身于关口吴家的心学大师兹仁公隐居处,兹仁公曾与前任观主坐而论道,留下一段佳话,离去后将这别院与附近的二亩田赠与灵安观。

道士指着菜地向顾良介绍道:“这两亩田平日都由观主负责照顾,离道观和藏书阁是近些,附近却无水渠。前几日刘秀才住在别院里时,还能从院中水井打水;这几日举人老爷来了后,观主挑水便要去远处了。”

“那是为何?”

道士正色对顾良道:“举人老爷是要考进士的人,可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我们这样的道士,自己不能参加科举便罢了,怎么能去打扰举人老爷读书呢?”

谈至此处,道士上下仔细看看顾良,觉得顾良年龄尚小,还有转机,便劝道:“你虽是主家买来的家奴,也还是能考举的,莫非你想做一辈子家奴、让子孙后代也自打生下来便沦为贱籍、服侍别人不成?你且听我一句劝,你这般的孩童,虽是家奴,却也是义子。你若考上举人、进士,不但能由奴转主、迁出贱籍、成为老爷让别人服侍,你自己也能进主家族谱,不再被别人呼来喝去的,还能养好几个家奴。”

顾良惊疑地看着道士,莫名感到一阵恶寒,感觉四周都凉了几分。他向道士随意摆摆手,不管道士再说什么也不再言语,闷着头直往前走。那道士说了几句,见与顾良讲不通,便也不再规劝。

科举在修仙之前有可比性吗?

顾良暗自腹诽,恰巧转头看向别院,却见院内屋中晃动着人影,还有古怪诵声从其中传出。这便是那所谓的举人老爷?顾良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盼着快些从被催科举的阴影中脱出,快步走向藏书阁。

…………

灵安观的藏书阁是一座尖顶白塔,塔楼不高,算上塔顶也就三层半的样子。白塔藏在树林之中,勉强能露出半个塔顶。

藏书阁内有道士值守,看年纪与沈观主相仿,约三四十岁,气质清癯,面容却有些古板严厉,与净林门内分派苦役的那些老头有几分相似。值守道士一身书卷气,听领路道士说顾良是沈观主送来的,又瞥见顾良只是个孩童,嘱咐顾良不要损毁阁中书籍、也不能将书册拿出白塔,见顾良点头称是后便让顾良进去,若是有事再找他。

顾良找到书阁内存放经文典籍的地方,随即犯了难。他只是猜测此处可能有线索,却不知该如何验证寻找。观察附近灵气后,却发现别说经文典籍区灵气无恙,藏书阁整座塔内的灵气都流动自如,没有异常。

接下来该怎么查证?顾良看着一个个书柜,犹豫着伸手从柜上拿下一册,想看懂其中一段都得花大功夫翻译,还只看得懵懵懂懂。顾良将书放回书架,在藏书阁中墨迹了好一会儿,装作看了许多书的样子,便立刻逃离藏书阁,只与值守道士随意拱了拱手。

值守道士见顾良这么快就离去了,心道这童子果然耐不下性子读书,又怕顾良在阁内不声不响地捣乱,便上楼四处查看。这藏书阁内书籍摆放都有理可循,外人初次入阁时不晓其中道理,大多都会将书籍放错位置。值守道士上楼查看,一是想将书籍放回原处,二是不放心顾良,毕竟顾良这年纪的孩子即使安安稳稳做事也容易出错。

“奇怪……”

值守道士在阁中转了转,见所有类别的书册都在其该放置的位置,不免感到疑惑,“难道那孩子都没看书不成?”

注1:选自《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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