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月
剑斩刘秀才之后,过了约三日,顾良逐渐从低沉中走出。这三日来修行倒是没懈怠,桑秋尊者也没有开导顾良,想看看顾良的心性如何,结果也没有令桑秋尊者失望。
三天修炼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太大长进的,五行换气法日日在练,但没了“阴水之精”后,五行换气法再没成功过。刘秀才死后没多久,顾良从井中拿到的那枚阴魄便消失了,想想也正常,这毕竟是刘秀才身上掉下来的。
由于灵纹、封灵顾良都没练到家,符箓上倒是有的长进。将真气聚于眼后有助于引灵,引灵也是五行换气法必不可少的一步,符箓练得多了,自有些行气上的体悟,也有助五行换气法,平日便又能长进些。
除此之外,桑秋尊者还教顾良一手敛息术,既可隐去体内气脉痕迹,也可用天地灵气掩盖自身气息。顾良当前自然是只能隐去气脉痕迹的,但这也已足够了。据桑秋尊者所说,沈观主刚见面时便已猜出两人是修士,究其原因就是顾良体内真气运转被沈观主发现了。七八岁的孩童有练气痕迹,不会是凡间武夫。顾良体内都有真气运转,即便沈观主看不出顾良身旁桑秋尊者的深浅,也能猜出桑秋尊者是修道前辈,便将两人住房安排在刘秀才对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便如在归元宗时那般,修炼、吃饭、睡觉、看话本小说、和桑秋尊者斗智斗勇,日子过得悠闲。灵安观里人多,平日能与他们闲聊、或是听沈观主讲经,观外的树林里也多有兔、狐、山鸡、飞虫,都是不错的消遣。
偶尔偶尔,顾良还会想到刘秀才。他问桑秋尊者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桑秋尊者只是呵呵一笑,道:“是你自己觉得修仙好、一直想要修仙的。真想知道修仙是为了什么,那只有你自己能回答。”顾良仔细一想,觉得桑秋尊者说得有道理,便也不再问,只是一个人会暗自琢磨。
沈观主不时会来访桑秋尊者,隔个三五天就会来一次,都是备了问题来请教。问题大多都晦涩难懂,顾良听都听不明白,桑秋尊者的回答都是诸如“天地自然”、“澄心静气”、“精气化神”的寥寥几字。这些话在顾良耳中,都是平日里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的正确的废话,可沈观主却每次都能若有所思。桑秋尊者看着顾良一脸茫然的样子,有次揶揄嗤笑了几句,随后叹道:“这后生是个用心研究琢磨经书的,可惜天资差了。修为不到位,旁人说得再细也是体悟不出本源的。”
顾良不会自讨没趣到请教经义,只随口问道:“沈观主天资很差吗?”
“比凡夫俗子强些,却也强得有限。”桑秋尊者从储物袋中拿出册小说,“不过,只强这么点儿,反倒是运气不错。”
“怎么说?”顾良一下子迷茫了,怎么只好一点而还是运气不错呢?
“入不了元婴又能避免筑基,那便是运气好。”
顾良来了兴趣,恭恭敬敬地从远处拿来茶壶,给桑秋尊者倒下半杯,好奇问道:“修为不是越高越好吗?既然如此,天资不就是越强越好了吗?”
桑秋尊者摇摇头,“不入元婴,便不是越高越好了。”
“这是为何?”
“筑基之后你便明白了。”
“提前说说?”
“不说。”
顾良无奈叉腰,见桑秋尊者怎么都不愿多说,嘟囔一句“谜语人”,抢过桑秋尊者身前的杯子将茶喝光,气得桑秋尊者抬手直敲打顾良。
…………
安生住了有十多天,碰上仪九镇赶集的日子,顾良也去凑了把热闹。当日观中有许多人都去了,观主也带着五个道士背着筐筐篓篓下了小丘。
集市上吆喝不断,卖农产的、卖干烧饼的、卖黄糖的都挤在路边铺着摊,不少孩童在摊间路上奔走嬉闹,惹来父母呵斥。还有戏班搭了戏台唱戏,敲着掉漆的铜锣,头上系着绿巾。戏班主弓着腰卖着笑,不停向众人抱拳问好,还遣两人舞狮在集上转了一圈,引来不少围观。台上唱至精彩处,众人便喊几声好,稀稀拉拉地丢些赏钱。
集上有被抓了的扒手,先是被众人打个半死,又丢进粪池里。仪九镇不大,外姓人也不多,集上冒出的生面孔是会被人盯起的。而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都被赶在集外,连外围都不叫进,免了许多麻烦事。
至晌午,集上的人都拿出了自备的口粮,多是些糙米饼、黄面馍之类,蹲在摊旁一口一口的咬。桑秋尊者面色如常地拿出鸡腿和包子,见顾良敛容屏息,不禁啧啧称奇,“寻常孩童在集市游玩,性子庄重些的也该有几分悦色,怎么你小子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集市?又有什么好的?”顾良一路走到集市外层,找了处人少干净的地方,坐在石头上啃气鸡腿。集上泥泞,地上又多是驴屎鸡粪之类,时至晌午,味道也就逐渐难闻起来,顾良便没了心情继续闲逛。他看着热闹的集市中心,忽然问道:“沈观主他们呢?怎么一圈转下来却没见到过。”
“在集外。”桑秋尊者朝远处努努嘴,顾良循着方向望去,只能看到蹿动的人头,也看不清晰,又问道:“沈观主不是来赶集的吗?他在集外做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好。”顾良三下五除二地啃完鸡腿,想将油脂偷偷抹在桑秋尊者衣摆上,遭打了一巴掌。顾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道:“下午便回去吧,这集上玩着没意思。”
“你自行安排便可。”桑秋尊者负手在前头,仍是离地一指漂浮着;顾良跟在桑秋尊者身后,不时要加快脚步才跟得上。
走到集市外,路旁已没了地摊,两边的人却不少。天上阴云不散,偶有几缕阳光照在地上,却显得微弱,颤颤巍巍的像是将死之人的呼吸。在来往的行人之外,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色麻木的灾民半躺半撑地坐在路边,他们面容枯槁,像是白日下的僵尸,空洞的目光随经过的行人一同晃动。
顾良见这些人中有捡了块牌子写着卖孩子的,脚步不自觉地一顿,眼睛轻眯,仔细看了一个呼吸。桑秋尊者注意到顾良的动作,也没停下等顾良跟上,只是径直往前。顾良很快重新跟上桑秋尊者,一边埋头走,一边想着事,忽然听桑秋尊者的声音传来,“附近都是饿了许多天的灾民,你若走丢了,小心被他们抓起来当口粮吃。”
“那也得他们先抓得住我。”顾良顺口答完,沉默一阵,又问,“他们都是柰河发水后的灾民?”
“或许吧。怎么,看着他们,想起你自己了?”
“嘁,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顾良继续跟着桑秋尊者往前走,道路变成了模糊的野地,周围的灾民渐次密集,逐渐有吞咽、吸食声传来。有的灾民守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包裹,有的捧起一个磕出豁口的破碗,还有的舔舐着手指上撒漏的残汤。野地上有一队长龙,队里的人或勾着腰,或撑着一根木棍,缓慢地向前蠕动。队伍之首,沈观主架起一口大锅,正一勺勺分发着多是稀水的面粥。
…………
在灵安观里住了快两月时间,顾良第一次不借助任何外力地用出了五行换气法。他本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例行公事地每日修炼,没曾想体内气脉逐渐平稳,他忙从不远处拉来灵气,手忙脚乱地将其转化,最后看着面前的火行灵气,辅以真气引动,令其化作一团火球。顾良看着这团茶杯大小的火苗,嘿嘿地傻笑。
一次成功之后,顾良连忙坐正了身子,姿势标准地吐纳行气,接连运起五行换气法。水行灵气、木行灵气、土行灵气、木行灵气……成了!
“成了!成了!成了!”顾良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兴地挥舞双臂,嘴角咧到耳根,擂了两下桌子又跑到桑秋尊者跟前,想把正在打坐的桑秋尊者晃醒,被后者抬手直接阻止了。桑秋尊者无奈地睁开眼,道:“不就练会个运气法,值得这么兴奋?”
顾良哈哈一笑,摆手示意桑秋尊者不必泼自己冷水,“高兴就是高兴,练会了就是高兴!”
这小子……桑秋尊者伸个懒腰,尔后道:“既然练会了,今日便歇息歇息,明天就该离开这道观了。”
顾良一愣,问:“这么突然?”
“突然?”桑秋尊者呵呵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扭着屁股活动者腰部,“怎么?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舍不得了?”
“哪里有舍不得?只是觉得奇怪,宗主你之前一句都没提要离开的事,连个苗头都看不出。现在则说明天就走,这不突然吗?”
“嗯……”桑秋尊者闭眼撑了撑腰,顶出两声脆响,“之所以在这观里住下,单是为了方便你学五行换气法,不然该奔袭去更远处,而不是在这里停下来。现在你学会了换气法,自然该离去。”桑秋尊者解释完,又补上一句,“你果然是舍不得了。”
“我才没有舍不得!”顾良强调一句。
“舍不得才好。”桑秋尊者懒得听顾良解释,“这么悠闲的一个多月日子,往后可不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