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公主北归
真正的公主此时正慢慢地返回帝都。
尽管讨厌权力纷争,细心的秦晚还是察觉了情况的异常:霍慎行已经连续多日没来请安了,问灵隐寺的其他僧人,也都说没见到悟能。秦晚摸着“小淑女”:“唉,悟能好久没带你出去找好吃的了……”“小淑女”叫了一声,表示赞同。“这些天那几个禁卫军怎么总是窃窃私语呢?”秦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小淑女”。“小淑女”叫了一声,作为回应。秦晚摸摸“小淑女”的脑袋:“你呀,这是考我麽?”“小淑女”伸出爪子,碰了碰秦晚脖子上的青玉。秦晚一惊:“你是说,这些事都与他有关?”“小淑女”点点头。秦晚迟疑间,全戎的父亲已经在门口请安:“殿下,皇上口谕,请您速速回宫。”秦晚知道,这个女皇虽然晚姐姐长晚姐姐短地叫,其实她的话自己只能服从而已。秦晚立刻表示遵旨,跟着全戎的父亲走到门口,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全戎他爹一拱手:“陛下请您给彼得、郭老黑众将修书,请他们速归本位。”秦晚答应着,回房写信。全戎的父亲在门口等着。
这时候,一声高亢的马鸣声响起。“小淑女”吓得往秦晚怀里躲。秦晚疑惑地看看全戎他爹,后者淡然笑笑:“殿下猜对了,那是您的车马。哈萨克汗国的‘雪驹’名不虚传,这么快便从帝都到了杭州。”秦晚微笑:“您怎知我想的是此事?”全戎的父亲笑容不改:“殿下无所谓想什么,只要保重自己就好了。”秦晚不由得暗暗把全戎和他父亲比较起来,这对父子也真是有趣,长得像,但是性格和为人处世态度却不大像:全戎像一把刀一样锋利,他父亲则如同一团棉花般柔和;全戎的表情冷峻漠然,他父亲则总是暖暖地笑着;全戎对大部分人都冷冰冰的,他父亲真诚热忱。
秦晚的信由信鸽以最快速度分送各地,她本人则坐着那一辆天下无双的雪驹香樟木白马车缓缓北上,每到一地,当地官员便送上最精致的食物,以致“小淑女”明显胖了许多。秦晚经历的起落多了,对那些“心意”毫不在乎,对这些战战兢兢的官员,反而生出怜悯。每当有官吏求见,秦晚就感谢一番,说“此行叨扰,多亏汝等尽心”之类,顺便鼓励鼓励:“待我回京,自当禀明圣上,汝等忠于职守,陛下自会体恤尔等。”然后当事官员就感激涕零,沁河公主也就能休息一下,同时督导“小淑女”练习仰卧起坐。
正是由于秦晚这从容的节奏,她才错开了帝都城下的血战。全戎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截至独孤颜在帝都城下大败而归,朔方城已经被围困了十三天。
这十三天,粮尽援绝。之前为了让宇文安和呼延烈上钩,全戎虽然已经知道鲜卑军将在大年三十进攻,却并未疏散百姓,也没有刻意囤积粮草。鲜卑军围城之日,朔方城内有精兵三万余人,另有官吏百姓客商走卒二十余万人,朔方的粮食储备够四万人吃三个月。此前朔方是南北要冲,南方的粮食和北方的牛羊肉源源不断运入,食物供给十分充裕。围城开始后,全戎顿时觉得粮食供给压力山大,这是一座商业城市,大商人家里只有钱没有粮食,如果在别的地方,至少地主家里有粮食可以征用。第三天开始,朔方城食物开始限量供给,每个参战人员每顿饭只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粥,其他人半个馒头一碗粥。鲜卑人有备而来,自己带了干粮和干草,虽然供应也不充裕,但总胜过朔方这边。
宇文安和呼延烈除夕夜偷袭不成,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七分别进行了佯攻,毫无进展。大年初三到初六这两位王爷没发动进攻并非刻意给全戎放年假,而是那时他们正被全戎打得到处跑——全戎初三凌晨兵分两路,各派了一万人去攻击分别拥兵四万的宇文安和拥兵三万的呼延烈。
面对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敌军,汉军并未发动强攻,而是先消灭敌方警戒部队,随后往鲜卑军营里扔了一通“铁疙瘩”,这些铁疙瘩爆裂之后引起大火。隆冬时节,北风呼啸,风助火势,火光映红了天空。汉军并未进攻,而是诡异地围住鲜卑军营,默默地看着燃烧的火焰。没有喊叫,没有厮杀,汉军只是默默地看着火焰中哀嚎打滚的敌人,那情景,简直就是一群魔鬼在开篝火晚会。
在这样的偷袭面前,鲜卑宇文部和呼延部的骑兵战斗力绝对是天壤之别。偷袭发生时,呼延烈正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地,听到部下惊慌失措的喊声,呼延烈起身就逃,连裤子都穿反了。在几个亲兵的搀扶下,呼延烈上马,只见处处都是火光,他被熊熊烈火晃了眼睛,想也没想就往军营外冲,到了军营门口,他看到了一排熟悉的三管火枪……要不是那几个亲兵舍身挡子弹,呼延烈肯定变成筛子了。于是他退回营地,坐以待毙,呼延烈的部下零零散散的冲锋除了留下一地尸体,毫无作为。
宇文部骑兵的表现堪称训练有素。宇文安原本就披甲睡觉,听到异动立刻起身,看到四面的火光,他立刻判定汉军偷袭,迅速集合卫队,查明情况。当得知汉军并未攻入军营后,宇文安把部队往军营中间未着火的地方集中,排成散兵队列,冒着枪林弹雨向军营门口发动冲锋,不仅赶跑了门口的敌军,还集结兵力,把溃不成军的呼延烈及其部下救了出来。
看着一脸黑灰的呼延烈,看着那些残兵败将,宇文安硬生生把教训他们的话咽了回去。他查点了一下兵马,自己的部下损失一千余人,呼延烈损失三千余人(大部分是被烧死的,所以消防安全要注意),汉军损失基本没有,人家就远远地放箭开枪,根本不和你接触,撤退的时候还在放箭开枪……呼延烈倒也识趣,收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再骂骂咧咧。
以全戎惯于全军突击(可不是三国杀里马超的那一声“全军偷鸡”)的风格,他本应指挥部队给呼延烈和宇文安扔一通“铁疙瘩”之后,挥师踏平鲜卑军营。而实际上他却命令部下且战且走,只是给鲜卑军营放火,错过了扩大战果的大好时机。选择这样的战术,全戎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手头只有三万兵马,如果硬碰硬打跑了宇文安和呼延烈,等尉迟壮和宇文林青带着“天狼军”来捣乱,这城真没法守了。全戎站在城头上,眼看着宇文安救出了呼延烈,左手支在城垛上:“我恨守城……”
冬凇端过来一盆热水,柳瑶把毛巾拧了拧,小心翼翼地递给全戎:“大人,您昨晚没睡好,洗脸吧。”
全戎接过毛巾,擦了一下脸:“我手头三万兵,要是只攻不守,早就把鲜卑人料理了。”
冬凇在全戎耳边小声说:“大人,您不妨率军突围,我们坚守城池等您回来。”
全戎缓缓地转过头,对着冬凇笑笑:“我怎么能抛下你们几个,自己去逃命呢?”这时冬凇才发现,全戎笑起来挺好看的。
“那大人您有什么打算呢?”柳瑶问。
全戎看着柳瑶:“城里的粮食坚持不了多久了,安史之乱的时候,张巡坚守睢阳,粮食吃完了,就把自己的爱妾杀死分给将士们吃……”
冬凇先反应过来:“柳姐姐,爱妾哦,爱妾,哈哈……”
柳瑶满面通红,但仍然坚定的说:“大人,到了那时,请您杀了我。既然活不了,我宁愿死在您的剑下。”
全戎点头,转而看着冬凇:“到时候你们四个都跑不了。”
冬凇小声嘀咕:“你怎么不吃卫冰琪去……”
没想到全戎耳朵灵得很,他看着冬凇:“怎么你也会说这种话啊,真是小看你了……如果到那时候,我会把你们送到帝都,然后战死。”
冬凇不说话,转身就跑。
随后鲜卑人安生了四天,大年初七又开始攻城(全戎:他们这是春节长假过完了,开始上班了)。全戎命人挑水浇到城墙外延,给原本就高大的城池镶上了一层冰壳。
北国风光,雪花飘飞,晶莹剔透的朔方城如同一座寒冰城堡,伫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城墙上,一个孤独的身影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一身白袍的将军身形并不十分高大,但俊逸挺拔。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竟然没有融化。
“大人,”将军身后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您为什么不去吃饭呢?”
全戎并未回头:“娜娜么?我吃不下呀。”
阿娜尔汗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手帕包着的精致小点心,双手捧给全戎:“我怕凉了,所以……大人你快吃吧。”
全戎夸张地嗅了嗅气味:“哇哦,好香哦……这是给你们几个准备的,你吃了吧。”
阿娜尔汗少有的露出了忸怩的表情:“大人,我怕胖……”
全戎轻轻揽过阿娜尔汗,把点心塞进她嘴里。
“如果你不来我这里,现在应该和你的爹娘兄弟坐在帐篷里烤火吧?”全戎突然问。
阿娜尔汗嘴里吃着东西,没法回答,只能点点头。
“我全戎一生做过不少错事,也伤了不少人的心,但我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唯一过意不去的,就是连累了你们几个。”全戎伸手,为阿娜尔汗拂去肩头的积雪。
一旁的拐角处,柳瑶和冬凇、阿赖挤在一起。阿赖:“大人好深情,他是在向娜姐姐告白么?”冬凇:“说不定哦,形势危急,大人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阿赖:“这么狗血的话,真的是大人说的么,该不会是小说作者瞎编的吧?”柳瑶:“小声点,别被大人听到。”
全戎继续说:“我还是那句话,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我们马革裹尸就是为了你们过上安宁的日子,你们不该来这里。”
阿娜尔汗把点心咽下去,坚定地说:“大人,我不后悔,我相信她们三个也不会后悔。如果我们不是远远地离开了家,又怎么能到您身边来?你是个……让人惊艳的男人呢。虽然您总是冷着脸,还动不动就吓唬我们,但您对我们真的很好。”
拐角处。阿赖:“娜姐姐是不是也在告白呢?”柳瑶:“算是吧,接下来就等你们两个了。”阿赖:“我想把这些话告诉卫冰琪。”冬凇:“哈哈,大人肯定饶不了你。”
“是啊,我也觉得不应该饶了你。”全戎忽然出现在阿赖身后,把众人吓了一跳。
全戎继续问:“你们都没事了?怎么都在这里?”
冬凇立刻汇报:“大人,城中火枪、箭镞、兵器铠甲充足!”
阿娜尔汗接着汇报:“大人,城墙破损都已修缮完毕!”
阿赖也汇报:“大人,城中百姓人心稳固!”
柳瑶的消息令人沮丧:“大人,城中粮草,还够七天……”
说话间,几道浓烟从城中滚滚升起,士兵们大喊着前去救火:“不好啦,着火啦!”
全戎仍旧气定神闲:“看样子是粮仓的方向,这下好咯,顶多再支持两天。”
阿赖眼巴巴地看着全戎:“大人,会有援兵的,对吧?”
全戎摸摸她的头:“太史信说他亲率援军昼夜兼程,但你看看这么大的雪,援军最快也要十天才能赶到。”
众人沉默。
全戎的话其实已经是在安慰大家了。朔方城有一个特别之处,这座城原本是鲜卑人修建的南下基地,因而距离新汉帝国其他城市最少也有七天的路程。在平时,路上有小村镇给往来客商提供休息的地方,这七天的路程影响不大。鲜卑大军压境的时候,距离朔方最近的援军却要十天才能赶到。在雪天路滑的情况下,援军一个月后能到就烧高香啦,人家来不来还是一回事呢。宇文安克服后勤上的巨大困难,选择天寒地冻的时候进攻朔方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城外鲜卑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次宇文安和呼延烈本来打算通过柳瑶里应外合速战速决,因为他们早就听说过汉军“玉面阎罗”的名声,加上朔方城池高大坚固。可情况突变,加上这一场大雪打乱了鲜卑军的部署。虽然北方的部族对大雪并不意外,宇文安也提前准备了粮草,士卒不至于有冻饿之虞,但这样的天气,损失过半的鲜卑军得不到援助,如果全戎拼死一搏,放弃朔方,全军突击(不是全军偷鸡),那胜负很难说。
此时交战双方就像竞技场上的武斗家,都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并不急于出手。汉军粮草被烧这件事,将结束僵持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