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钥匙
借由唐珂的口，回忆带她转向化为碎片的生活，出神的听众很难察觉话音里的压抑。
“最早开始种植葡萄，是由于奇瑞亚王族不满科瑞恩魔女使节的傲慢。他们宣称奇瑞亚只能生长马铃薯，连好酒都要依赖进口。
一怒之下，奇瑞亚国王下令在西罗克开辟葡萄园，引入良种加以培育。当然，好酒不是命令能酿成的。蒸馏器和酿造工艺可以向科瑞恩学习，但是奇瑞亚北部的广大林地大部分是云杉和松树，窖藏使用的橡木桶只能进口。
科瑞恩拒绝向奇瑞亚提供便利，橡木桶一时成了海盗走私的热门货。
木桶太占地方，对体积的海盗船来，单单运它不划算。所以，海盗们就用木桶装载大量走私的艾草灰烬……”
“这怎么行？！”主人吃惊地说，“虽然我们使用的橡木桶也从科瑞恩进口，但用酒桶装东西也太胡闹了吧？”
“……是这样，但又不全是。”脑中女人的声音在低喃，唐珂依旧重复着说，“‘意外’不一定是坏事。静海本来风平浪静，那一年却遭遇罕见的暴风侵扰。
被迫停在‘鲨鱼角’两周，海盗船上的草灰变成了混合雨水的稀汤。木桶在类似炼金师造就的变化过程中，渗入浅灰色条纹。
这批木桶只有三百只到达目的地，巧合的是，所有品质最好的‘冠军’酒都在这些老酒桶里窖藏过。”
主人叹息着说：“原来是这样……你们的葡萄酒是天赐的礼物。”
唐珂表情严肃，微微摇头。“并不是您想的那样。虽然一些意外使好酒的口味与众不同，但酿酒的是人，只有人才能出产好酒……西罗克的居民开始什么都不懂，前几年的新酒由于密封不好、或者酒窖温度的关系，统统酿造失败了。他们带着不认输的劲头，改造了双层蒸馏器，把自然发酵改为添加酵母，悉心照管葡萄园，用十三年才酿成最早的‘冠军’酒。
那时国王已经换了两位，拨给他们的行政补贴早用完了，这些人就是不懂半途而废……”唐珂重复着女人最后的话，几乎原样不动地说，“好酒像人一样，光照，土质，蒸馏，还有谁都不清的发酵过程，每一环都能造就截然不同的性情。好的品酒师可以判断出葡萄生长的环境和地点，可是，有什么样的酿酒人，才有什么样的美酒。”
屋里的人安静地听着，被这声音里罕见的热情所吸引，唐珂却感受到了“另一个我”的内心百味杂陈，带着对故乡爱恨难分的感情：“‘冠军’葡萄酒就是奇瑞亚的缩影——深沉内省，百折不挠。”
“我明白了。”主人眼光闪闪地点头，“向您的解说致敬！难怪第十三任魔女皇帝评价你们的好酒用了‘执拗’这个词。”
“而对‘帝伦’葡萄酒，他的评价是‘热烈奔放’……”唐珂有意隐去了“轻佻”的法，主人禁不住微笑起来。
“为了今晚的好时光。”主人为自己的杯子倾注美酒，向唐珂举杯。
“为好时光。”
唐珂记不清上次什么时候这样与人谈过话，也露出难得的真挚笑容。
对饮一杯，陌生人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不少。
主人说：“让我们到酒窖里看看。虽然地方很小，却藏着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两位绅士就这么把四个客人冷落在厅堂里，跑去鉴赏美酒了。
军官掏出扑克牌自己玩起来，路薏莎和艾尔薇到门外叽叽喳喳地说话，老者两仪师看着一盆吊兰出神。
当晚，两位小姐被安顿在客房，军官和老者两仪师在客厅委屈一夜。
唐珂则完全没睡，和主人谈笑甚欢，交换着各地的见闻。
对方自称名叫“赛特·毕林”，对这个怪名字他倒没什么感觉，但主人见多识广，完全不像闭塞乡村里的人，酒窖藏有价值不菲的佳酿。咸水镇的破败外观看来不一定反映着真实情况。
不论如何，至少他过了一个有趣的晚上。
第二天一早。
唐珂先生打着呵欠跟在队伍后面。
艾尔薇不时回头看看，然后和路薏莎笑成一团。
走到镇子边缘不远处的池塘，唐珂借着池水照照，脸上明明好好的，除了脸色差，也没什么不同啊！……总之不知所谓。
路薏莎数数池塘边的矮树，现在只剩几片树叶挂在枝梢。
她指指矗立在一角的一棵孤树：“应该就在这了。”
唐珂先生随时听候差遣，一要爬树，他就施展一道“轻灵术”，小心地爬上背向池塘的一面，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是这么告诉我的呀……‘树梢藏着一把银钥匙，细心搜寻必有收获’，难道数错了？”
唐珂心想哪有这种愚蠢的接头办法？难道他们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被人消遣？
艾尔薇出主意说：“悬在水面上的一边还没找呢。是不是在那头？”
虽然有“轻灵术”增进肢体的敏捷程度，唐珂的体重可分毫未变，看着一根细树枝，他不由得心中暗恨出主意的家伙。
“这……不太安全吧？”路薏莎担心地说，“天气凉了，掉进水里恐怕会感冒的。”
军官说：“要不我来？”脚下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唐珂先生只好勉为其难，走钢丝似的挪过去，树枝发出“咯吱”声，枝梢被压弯到接近水面。
唐珂先生表演一会马戏，在极险处转身腾挪，几次差点掉进池子里，让下面的人啧啧称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嗯嗯，就这么办……”艾尔薇在路薏莎耳边嘀咕，唐珂擦着冷汗，心想好样的！总有一天会让你尝尝这滋味……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人家是吃定他了，报仇的念头想都不用想。
“既然这棵树没有，其他几棵总该有吧？”
唐珂冷笑。“这当然。不如这样，我把这几棵树砍断，慢慢找好不好？”
“用什么砍？”艾尔薇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足够了。”唐珂先生亮出短剑，表情阴险地说。
军官咳嗽两声，“还是想别的办法吧！反正这里面积不大，我们分头找找，应该会有发现。”
艾尔薇看起来老大不愿意，皱皱眉走了。
唐珂乐得清静，坐着打水漂。他找到一块扁平的石头，打出了连续六个水花，高兴地站起来。
这时，孤树的影子投在水面，树梢部分闪动银光。
唐珂想了想，抬头看看空荡荡的枝头，找根树枝在水里慢慢摇，很快拿到了银亮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