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谎言

钥匙似乎裹着一层透明物质，没有生锈，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看形状，唐珂推测可能和一把大型铁锁配套。如果自己是个游荡者，现在连锁的型号也该一清二楚。

他突然想到钟楼的铁锁，看大差不多……

“找到了，找到了！”路薏莎的声音令他吓了一跳，只好乖乖把钥匙交给她。

几个人又慢吞吞回到镇内，路薏莎果然走到钟楼边上，铁锁应声打开。

里面阴暗潮湿，味道很不好闻。

唐珂主动对路薏莎说：“我先进去，你们等我的信号。”

他小心走进去，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适应良好。沿着螺旋形木楼梯一路向上，三层楼高的建筑完全被梯级占据，只有顶楼是座平台，透着晃动的亮光。

等他在楼顶露出个头，眼前的景象和噪音直让他头晕脑胀：

近百只乌鸦向空中飞散，以钟楼为圆心绕圈飞行，如同一团发出嘈杂轰响的黑雾；顶楼此时一片昏黑，镇上的房门纷纷开启，等他下楼再见到路薏莎他们，镇民已经派出一位代表，正是赛特·毕林先生。

空中的乌鸦听到镇民发出的哨声，很快飞回钟楼顶层，赛特·毕林走到唐珂面前，平静地说：“客人们这次来不只是品酒的吧？”

唐珂说：“我受雇于人，您要找的是这位小姐。虽然开始隐瞒了来意，但我个人只是履行合约，没有其他目的。”

对方点点头，就对路薏莎说：“请问，信物带来了吗？”

路薏莎从手袋里取出一封信和一枚印戒，赛特·毕林读完信，检查印戒无误，作出“请跟我来”的手势。

镇民也都回到各自的住房，镇又回复原本的冷清模样。

等他们重新围坐在昨晚吃饭的桌边，毕林首先说话。

“我必须指出，作为商业团体，本镇对各种派系斗争保持中立。因为诸位一旦见识过可能引发争议的传送装置，我们的安全也将受到更大威胁。

简单地说，我们是生意人，除了不能拒绝的请求，从不接受外人参观，更不要使用传送系统了。

诸位需要签署一份保证书，不泄漏此行所见的任何信息……这上面有详尽的保密事项明，务必请仔细阅读。”

唐珂面对自己的一份，他对保密事项不感兴趣，最令他吃惊的是，六个并排的徽标显示了保证书的约束力来源：

前三个标志分别是前罗森王室的常青藤徽章，魔女科瑞恩王室的皇家狮鸠徽章和诺林商业联盟的向日葵徽章；

接下来一个是查林曼丹两仪师的黑白鹅颈徽章，以及贵金属联盟的铁拳徽章。

最后，也最令人畏惧的徽章包含一把反曲刀和断手。

唐珂原以为这个组织只存在于想象中，即所谓的“暗黑兄弟会”。

主要成员自称“被遗弃者”，是各种不容于现行秩序的叛逆人物；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种族……相同点是，他们都身怀绝技，同时被更强大的势力逼到走投无路。

特殊的背景使这一组织成了“危险”的代称，大部分影响极大的暗杀事件都被归于“暗黑兄弟会”名下，受害者包括亲王，国元首，公会首脑，宗教领袖……无论这个徽章的真实性如何，保证书的份量已经足够，泄密者的下场显而易见。

唐珂考虑着桌面上的威胁，如果自己真的向教会完整报告，不知道会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对一群缺乏自制的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远些。

毕林强调再三，话音里透着无奈，“……请相信，出于商业考量，我们完全不想开罪任何人，特别是关系密切的客户。但是传送装置的存在可能引发严重事件，虽然我们具有充分的安全措施，但对某些强大的势力来……传送装置还是不可接受的。”

唐珂心中有数，“某些强大的势力”当然是指七子教会。

毕林最后说：“既然诸位已经明白我们的立场，我不再多说。为减少不必要的风险，今晚我们就会履行合约。诸位请先在这里休息，如果一切顺利，十时之后就可以松口气了。”

听到事情就快解决，除了愁眉苦脸的唐珂先生，大家都长出一口气。

唐珂心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自己应该从哪下手呢？或者还是随它去，无论是深海魔女莱娅，还是向七子教会搪塞一下，于人于己才是最好的结局？

怀着矛盾的心情吃完午饭，其他人到外面享受温暖阳光，诺林地区光照充足，北方来的人大多会在户外多晒晒。

唐珂透过窗口向外看，路薏莎的手袋始终不曾离身。

就算他能拿到，袋子也不会把魔女的种子交给他。

唐珂放弃地摇头，除非使用“强力魅惑术”控制路薏莎的神智，他想不出其他手段来达到目的。

午后的凉风让外面的人回到屋里，随着阳光减弱，唐珂先生活动的时间到了。

他坐在背光的角落里，翻着自己的法术书。

上面抄录几十种作战用的法术，他每天都要反复温习，挑出最合适的来记忆。

“法师都不合群，还是你自己的特殊习惯？”

听到艾尔薇的声音，唐珂没抬头，只是把书合起来。法术书缩成手掌大，被装进衣服内袋。

“不知怎么，最近总有些耳鸣。”唐珂左右张望，“飞虫……听到没？明明是秋天……”

“用手拍，它会自动消失。”艾尔薇好像刚巧路过，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

对自己缺乏风度这一事实深感尴尬，唐珂暗暗皱眉。“恕我冒昧，”他看到对方自然地停下脚步，转过半边脸孔，接着说，“能否向您请教件事？最近我一直感到困惑，如果不太唐突，希望能得到您的建议。”

“我想你搞错了，有礼貌和尊重不是一回事。别用这种腔调说行吗？”

“那就直说。这几天我遇到一位很特别的人，有时候和这人沟通好像不需要借助语言，有时候这人连基本的语法规则都不懂。相互理解是好事，喜怒无常就令人不快——更糟的是——没来由的喜怒无常。”

“请问，‘这人’是位异性吗？”艾尔薇右手握拳举到唇边，装着轻咳一声。

唐珂一时语塞，“……我懂了。还有什么理由比这更充分？我收回刚才的话，另外感谢您的提醒。”

“你的意思是，女人是种不可理喻的生物喽？”

“我只是不太擅长逻辑以外的领域。”

淡金色的眼睛轻轻眯起来，艾尔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唐珂一见她这样，就紧张得直眨眼，似乎对方又要施展读心者才有的技能。

读心者他不怕，艾尔薇这一手却令他无可奈何。

“我也想请教个问题，能给点建议吗？”

“请讲。”

“我最近认识个人，这人总是表现得相当无礼。既不是简单的缺乏教养，也不像是由于过份自大……”她眼光忽闪着，看不出什么用意，接着说，“因为我不太擅长逻辑，所以想求助于条理清晰的头脑，帮我解释一下这种现象的缘由。”

“您问到我了。让我好好想想再……”

艾尔薇对正想开溜的唐珂说：“有秘密的人大多会保持低调，或者总是含糊其辞……”

“原来如此，”唐珂一听又回来了，自己不合理的举动已经引起对方的怀疑，总不能一走了之。“想听听符合逻辑的解释吗？”

“好啊，请吧。”艾尔薇露出可人的微笑，唐珂忍不住幻想她穿长裙的扮相。

“这人是个倒霉蛋，招惹了厉害仇家，现在只能一路逃亡。虽然不想说谎，但有时现实太残酷，真话的代价不是人人都能付得起。您认为呢？”

艾尔薇低头想了一会，自语道：“这样吗？也许是吧……”

她慢慢抬头注视唐珂，想看穿那双深黑色眼睛后面的真相。两人对视着，谁都不肯先开口话。

唐珂害怕作为深海魔女卧底的身份被戳穿，现在只能死撑。

过了好一会，艾尔薇脸上浮现两团红晕，却不肯把目光移开。

气氛变得相当微妙，唐珂突然想再看看她披散长发的模样，理智和荒唐的念头反复碰撞，让他苍白的脸色忽明忽暗，一时倒不想打破僵局了。

艾尔薇的声音听起来像梦呓。

“一个人怎么能确定另一个人和她想的一样呢？要是有没法戳穿的谎言存在，说话还有什么好？”唐珂无语，她像下定决心似的轻声，“等风吹向北方，就来奇瑞亚北境的玫瑰城堡看看吧……如果此时你撒了谎，别忘了还欠我一个解释。”

看她转身离开，唐珂隐约觉得，等风吹向北方，他亏欠的将不只是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