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恶魔
秋天的白昼好像一转眼就过去了。
唐珂想着艾尔薇的邀请，最终打消了捣鬼的念头。除了良心不安，他也实在没把握盗窃成功。
“咸水镇”所有镇民都在忙着做准备，火把和风灯把夜晚照得亮如白昼，镇子生气勃勃，白天的萧条景象再不见踪影。
赛特·毕林站在唐珂旁边，指挥运货的推车把货物搬到镇中广场三座拱柱之间。
唐珂眼看大量原木堆成一座山，这些木材已经朽坏，发出阵阵怪味。
“主要的货物包括烂木头，几种常见的药物，处理过的番茄，还有些零碎物品。”
赛特·毕林抽空喘口气，跟唐珂聊两句。
“货物的价值还没有运费值钱，换来的却是真金白银，有时对方还赠送几枚红宝石……谁说地底下是片不毛之地！”
“烂木头干嘛用？”唐珂又见到自己吃过的罐装番茄，感到一阵反胃。
“鬼知道。”毕林耸耸肩，“待会你就会见到交易的场面，我们从来不开口，只交换货物清单。有人说，在【逐火之蛾】中，效忠黄金之魔女的恶魔有能力用一个字控制人类的心智。无稽之谈。”
“跟我说这些不要紧吗？保密规定上，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毕林苦笑着说：“难得跟人聊的投机，其实保密规定对内更严格，我们受到很多限制，只在退休以后享有完整的人身自由……这一部分真的不能多。交易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二十分钟，准备工夫却得花上六时。”
“怎么保证安全呢？单纯的‘商业信用’好像不足够吧？”
“嗯，这一点可以跟你讲。首先，传送装置是单向开启的，只能由我们不定期打开，对方无法提前得知何时进行交易。
另一边收到传送的讯号后，至多有一个时准备时间，我猜他们一定手忙脚乱。
然后，我们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单方面终止传送，对方完全没机会利用这点时间作出不利的举动。
退一步说，即使对方有其他目的，我们还准备了战士和用于支援的施法者。
交易对双方都有利，破坏规矩有什么意义呢？”
唐珂心中冷笑，如果癫火者凯文认为时机成熟，他发起的突袭足够吓死这些人。从自己担负的责任出发，的确应该向教会尽快报告，取缔可能引发巨大混乱的传送门。
“这么说，你见过真正的恶魔喽？”唐珂随口问问。
“没错。”毕林有些迟疑地说，“每次传送都有个恶魔在不远处指挥，它长得……让人印象深刻。”
“幸亏你没生在奇瑞亚，这种话说不定会招来横祸。”
“也许吧，”毕林看来心不在焉，“它们好像不是传说中那么毫无理性。我监督过很多次传送，有时看到它对我点点头，就像老朋友打招呼。奇怪的感觉。”
通过共享视野，唐珂在“另一个我”的世界注视中，见过的恶魔数不胜数，他当然明白毕林的意思。这时一个消瘦的男人走过来说：“先生，传送准备好了。”
唐珂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一时分辨不出是哪种味道。
毕林停止胡思乱想，大声说：“各自就位！”又特别叮嘱消瘦的男人，“看管好水晶，如果有异状马上终止传送。”
对方点点头走开了，唐珂感到头皮发麻，好像就要大祸临头……他扫视一圈，看不出有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受到传送能量的影响，神经过敏罢了。
整个仪式举行的地点就在镇中央，街道两旁站满了人，大多已经做完份内的工作，只想看看热闹。
十几名镇民全副武装，应该就是毕林口中的“战士”了；
至于法师，他只见到三个老头和刚才的男人……强烈的不安再次涌来，唐珂无意识地检查短剑和施法材料。
镇民的指指点点变得缓慢怪异，传送咒语的吟唱听来格外冗长……路薏莎在老者两仪师的保护下，把魔女的种子和一封信摆在显眼的位置，然后所有人往后退却，传送开始了。
在场的每个人被耳中传来的“嗡嗡”声搞得眉头紧皱，每吸一口空气都像掺杂了石膏粉，喉咙又痒又干，似乎连呕吐都成了费劲的事。
危机感不减反增，唐珂奇怪地想到，如果每次传送都产生这样的不快，怎么还有人一旁围观呢？
回头看看，几个镇民已经明显不支，毕林脸色青白，嘴唇嗡张，嘶喊起来。
“打破水晶……终止传送！”
太晚了。
接下来的一刻发生了不少事。
唐珂最终确定男人身上的香味来源——紫鸢花。
他来不及施展“真视术”，这名恶魔仆从招来的“地狱犬”就发动了第一次偷袭。
隐形的爪牙让人群正中出现一个血的喷泉，支离破碎的受害者还没反应过来，唐珂和军官就同时拔出了武器：
军官用身体掩护艾尔薇，双手军刀迅速滑动，确保周围没有隐形的敌人；
唐珂一步跨进拱柱之间，立刻施展了“高等刀剑防御”。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是进攻的前奏，传送阵才是敌人的据点。
然后惨叫和撕咬声把现场变成人间地狱。
手无寸铁的镇民倒下一片，武装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该逃跑还是奋起反抗。
路薏莎和老者两仪师先后招来伙伴，“地狱犬”完全现身，加上尾巴足有七尺长的猩红身影，整张嘴竖立着交错的、匕首般的利齿。
“宰了拿水晶的男人！”唐珂对军官发出呐喊，“打破水晶，马上！”
他没能多说。黑暗瞬间笼罩四周，广场的地面被岩石平台取代，一个高大的恶魔掂起“魔女”的种子，用古代摩曼语说：“真是个好日子，让我们庆祝庆祝！”
他金绿色双眼转向唐珂，一步就填满对方整个视线。
两把武器发生一次星花四溅的交锋，唐珂被巨剑压倒，后背触到冰凉的石地。
传送门完全开启，两个世界的边缘相互重合，此时他正躺在一千五百尺深的石灰岩洞穴中，眼前的天空半是夜星，半是嶙峋的石钟乳。
巨剑劈开地面，唐珂已经滚向一侧，恶魔腿部中剑，甲胄抵挡了挑向跟腱的一击。
巨剑微微退缩，恶魔感到敌人周身环绕的魔法能量，剑柄变得灼热烫手。
唐珂再次侧面滚翻，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举手割断一根捆束木材的麻绳，散落的粗木挡住敌人追击的路径。
差点被木头压住，他终于得到机会站起身，飞快向后看一眼。
什么也没有。
没有红皮肤的半恶魔步兵，没有蜥蜴骑士，也没见到恶魔的施法者。
对方没带来帮手，这超出了唐珂的理解能力——他原以为癫火者凯文的大部队已经开到。
现在看来，与其是有预谋的进攻，不如是破坏活动更恰当。
恶魔端详唐珂，他们正背对不属于自己的方向。
唐珂越过恶魔肩膀，看到“地狱犬”和老者两仪师的巨大甲虫较量；
人群哭喊着，军官已经接近消瘦的恶魔仆从。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背后就是地下世界的无底深涧。
——没退路了……不对，应该是好机会！
紧盯着纂在恶魔手里的“魔女”种子，眼中杀机骤起，唐珂决定立刻毙敌，把魔女的种子抢到手！
被涌现的杀气震慑，恶魔大吼跨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双方兵器的长度之和。
巨剑再次破风袭来，金属无情交击，恶魔粗壮的臂膊发出非人巨力，唐珂不住后退卸劲。
抓住力量优势，翻飞的巨剑贯注了足以击毙奔牛的狂力。
短剑长度只有巨剑的三分之一，在连续打击下节节败退，握剑的手止不住震颤起来。
任何老练的战士都会抓住这种机会。恶魔眨眼间纠缠住短剑剑身，然后用力绞击，对方马上要失去唯一的武器。
唐珂和恶魔猩红脸颊相对，嘴唇轻启，用一个字触发了“强化咆哮术”：
他张嘴，发出强烈呼喊，一道圆形气柱带着洞穿铁石的力量瞬间粉碎对方脸骨，恶魔被向后抛出十尺立毙当场，整个过程耗时不足一秒。
死者倒地，胜利者被“咆哮术”掏空了肺腔，忍不住深深喘息。
他只觉得，每当敌人轰然瘫倒，自己便又向深渊迈进了一步。
收起纷乱思绪，魔女的种子终于落入掌中。
金属种子出奇的温暖，不知是自身散发热量，还是死者残余的体温。
唐珂把它收进挎包，离开的时间到了。
快行几步，岩洞的天顶眼看被夜空取代，“咸水镇”的战事已然告一段落，他正好见到军官一刀斩翻消瘦的男人。
这名恶魔仆从大睁双眼，右手发出闪烁白光，人们不禁后退几步。随着清脆的破裂声，白光闪过之后，传送门应声关闭。
“地狱犬”被击倒前杀害了十几人，现场支离破碎，谁也不愿多看一眼。毕林把镇民集中到镇钟楼旁边清点人数，很多人惊吓过度连话都不出。
一番清点下来，四个客人面面相觑——“唐珂先生”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