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草木灰
“好可多了,连道疤也没留下,多亏少姝姑娘,”匐勒赞不绝口,“这草木灰看着不起眼,竟还是疗伤神药,我也是头回知道。”
没料到尹毅这样答道:“少姝姑娘的草木灰那都是有秘制配方的,除了疗伤,其他用处也多了去了。”
闻言,匐勒的胃口也给吊起来了,双眼一亮:“我只晓得这灰干时易随风而去,湿时易随水而走,还另有很多用处?烦少姝姑娘说来听听!”
少姝为尹毅轻轻上好了‘药’,正在专注包扎,她头也没抬,巨细靡遗地说了起来:“说到草木灰啊,用处可大了,花圃里洒上它,种子会争先发芽;鱼塘里洒上它,能去水中的青苔不说,鱼苗也长得壮;和石灰一起调匀了给病人点涂,可除痈疽恶肉;富豪之家用它和猪胰脏作成胰子,洗涤洁净衣物;做草木染时,红花捣烂的汁液用它来淘洗,即可得红彤彤的染液;最妙的,是我听珐花说的,陶窑烧青瓷时加点进去,出来的釉质光泽更清亮呢!”
(胰子:起源于魏晋时期,用于洗涤,类似于后来的肥皂,但原料不同。)
(草木染:利用天然植物制成染料给纺织品上色的方法称为草木染,是我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瑰宝,非遗项目的一种。)
阿圆福至心灵,也抢着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阿婆洗头的时候老不忘加上点艾灰,说是可以防止头发脱落,我也要用,她说我还用不着。”
(艾灰:即艾草经过高火炒干烧成的灰,又称艾炭,具有止血镇痛、温经散寒等功效,洗发可以防脱,敷脸可以消炎,抹脚还可以治疗脚气。)
“瞧你的头发黑墨墨的,当然用不着了,阿婆说得对,艾灰的药效与艾叶相似,甚至比艾叶的止血效果还更显着。”
匐勒已听得目瞪口呆,随着刚毅的五官渐渐软化,他轻道:“乖乖,那些草烧剩下的灰都有如此多益处?往日真小看它们了,长得灰不溜秋的,岂料还是宝贝呢!”
“还有。”少姝抬起头来。
“还有?!”这回连尹毅和阿圆也张大了嘴。
“相传女娲娘娘补天时,焚烧木材以炼五色石,所成的草木灰堆积起来,吸干并阻止了泛滥横流的大水,而她老人家用过的草木灰,便被后人称作了神物——‘息壤’。”
“女娲母神的神通咱就不好议论了,况且离我们也太久远啦,少姝姑娘你用的草木灰究竟是何制法?”阿圆的眼睛提溜一转,跟着问道。
“说起来一点也不难,喏,先准备好铁锅,再将收集来的干枝、树皮、根叶等放入焚烧,待这些材料发黑后以后以锅盖灭火,或者是浇水灭火,即完成烧制了,或者也可以在田地里面堆了草垛焚烧,草垛被烧至灰后即可。”
“哦,那和乡农们的做法也差不离,不过我听尹毅哥的意思,姑娘的草木灰是你特制的啊?”匐勒起了兴头,益发仔细打听起来。
少姝抬头: “那是自然,懂得医理便会在烧制当中添加药草。”
“还真是填加了药草?有些什么草?”
“要说配伍方子也不都一样,我舅舅调制的多了去了,你要想学,改日有功夫了上陶复庐药房来记吧!”少姝理着鬓角的碎发,不觉放声笑起来。
匐勒泄气:“我哪有那福气啊姑娘,成日里干活儿忙忙叨叨的,都快脚打后脑勺了,罢了,但凡想用时来找姑娘寻些倒更便宜。”
他困倦地揉揉脸,转而又极口称道起来,“尹毅哥棍法委实厉害,思医师的入门弟子就是出手不凡!”
“哪有,”尹毅笑了,回敬他,“你那挥甩软鞭的本领也甚是了得!”
“这有什么,先父在时偶有指点,我们这些人,打小没少挨过拳脚,久而久之,自己琢磨出点门道来也不足怪。”匐勒随随便便,满不在意地扬了扬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毅和少姝一时不好答腔。
阿圆显见得十分意外,他像是吃进什么酸涩的东西,喉咙里紧缩了一下,似匐勒这样的出身,似乎从来不是追着货郎买玩耍或零嘴的小孩子。
两名“俘虏”见机会来了,忙挣扎扭蹭着,上赶子舔着脸附和出声。
“这回我们可算长了见识,匐勒兄弟武艺超群,出神入化!”
“就是就是,艺高人胆大,说得就是兄弟你没错!”
阿圆不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实点待着,别犯你们那些歪心眼!再动可当心了!”匐勒虎眼一瞪,那两个便不敢再吱声了。
他又腾地站起,再度拊膺切齿,指着那两人鼻头厉声告诫:“破秃驴,今日算你们运气,若依着我,定要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这是要把谁打的找牙啊?没分寸的孟浪小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三两重的骨头!”
一声暴喝乍然响起,少姝暗叫不妙,只怪他们一时大意——此地临近上寺,竟叫跑掉的那个转头叫了许多帮手回来。
匐勒也如雷一击,举目望时,数十个凶神恶煞的青壮铁桶般围过来,全数上寺沙弥作扮。
“我说什么来着,没有叫足人手断不当沾惹这些秃头的!”阿圆着实吓得不轻,哀叫道。
尹毅一脚迈前,坚立如钉,另一只腿微弯而外敞,站得四平八稳,万无一失,若对手出其不意突袭,也能应付裕如。
只听尹毅悄声说:“姑娘,说话打起来时,你带了阿圆趁乱快脚往村里跑,对付这起喽啰,我们两个联手抵挡一阵儿,还是绰绰有余。”
他撸袖揎拳,胳膊上高高隆起,人虽看着瘦,想力道也不会太弱,盯着他厚实刚强的肩背,阿圆心中由然生出钦佩,再端祥少姝,她神色未变,两眼镇静坚定,竟没有丝毫露怯的意思,顿时倍增愕然。
地上两个捆成团儿的如同见救星下凡,立刻重新抖了起来,先向为首的彪形大汉呼唤起来:“大哥总算来了,快与我们松绑!再迟来半步,小弟就给他们押解到县衙去了!”
尹毅转头朝少姝说:“姑娘你看,此等下作小人寡廉鲜耻,前倨而后恭,果不可信吧?”
匐勒冷笑一声:“是啊,姑娘,信誉也分人,有的人狗脸一翻便不认账,就跟喝凉水一样。”
少姝四下里看清楚了,也不觉打了个寒战,难以想象毓川叔一人如何抵挡反抗这些刁蛮纠缠,弄得一身是伤。
“大哥,这个匐勒会使软鞭,那个提着棒子的是尹家的儿子,都有些本事,不好开交,拿住了他俩,其余就好说了。”
说话的是刚松了绑的麻子脸,狞恶地笑着,凑到为首的跟前撺掇,献言献策,同恶相济,丑陋面目暴露无遗。
“真格是老话说的,坏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好人不知道坏人有多坏。”阿圆已然哭成个花猫脸,惨兮兮地望向来时的方向,叫嚷出来,“谁来救救我们?”
“小怂包还想喊人?”敌阵骚动起来。
“晚啦,叫破喉咙也没用!”刚松绑的癞子头抢步上前,抡开胳膊劈逮身单力薄的阿圆。
顷刻间,少姝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拳打脚踢,抛飞横甩,一张张狰狞面目飞蝇似地涌来涌去。
阿圆趁乱灵活地左躲右闪,不一会儿,见众打手悉数往尹毅他们身边招呼去了,只留两个把他和少姝围堵在当中,心下还是略松了松,不料身后传来少姝的低呼。
原来是有人试图锁紧她的双臂以防脱逃,阿圆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来不及多想,直接用脑袋便撞向那人的肚子,将他撞翻在地,趁势骑到他身上,张开双臂,左右开弓,用力抽打他的头脸。
突然,阿圆的颈项被人从后面掐住了,一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还好他急中生智,用一双指甲里蓄满污泥的手毫不留情地抠抓起来,想从脖子上把身后人的手拉扯掉,只可惜力不从心,渐渐上气艰难,而骑在身下的那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身后的力道忽地减弱了,阿圆诧异扭头,见他捂着肩头满地打滚,疼得龇牙咧嘴,而少姝则站在旁边,手里端着块青苔满布的石头。
先前地上那个跌跌撞撞爬起来,少姝和阿圆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的同时,一齐向扑向那人,把他重又按压在地,想尽办法使之动弹不得。
两人正自得意,回过神来,才发现尹毅和匐勒寡不敌众,皆被擒住,转瞬给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少姝和阿圆惊呆了,阿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消说,他和少姝很快又被众人围困住了。
少顷,只见那长得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踱步到尹毅和匐勒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俩,目光异常狂暴:“怎么着,你们盘算着报官?小命儿不想要了?”
“聚众滋蔓,横行不法,祸害百姓,如何不报?”尹毅被锁住了胳膊动弹不得,照旧横眉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