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副墨纸
宣纸上有一个老人。
一个从任何地方来起来都非常老的人。
除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衰老,也没有暗淡。
在岁月的磨砺中竟然愈加发出光彩。
“前辈是?”白渊渟正在对着一幅画讲话。
“你就是任岂书的徒弟吧。”
“在下正是。”
“那个老不死的现在被毒死了吗?”
“前辈认识家师?”
“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而且我也知道是谁弄死他的,但我不会告诉你。”画中的老人在笑。
“我当然也没指望你能告诉我。”
画中的老人没有料想到白渊渟也在笑。
“你这个老不死。”
老人更不会料到白渊渟还敢骂他。
“你说什么?”老人笑容已经消失,双目也燃起了杀机。
现在他随时都可能剑出鞘。
但是白渊渟早已经走到了画的侧方,握住了画轴。
还未等到老人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体连通着一幅画已经被卷了起来。
转瞬之间就被丢弃到了柜子角落。
“这种东西还是收起来比较好。”白渊渟转过身对崔师羡说道。
崔师羡愣在原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如此轻松惬意的对待叶长明的画。
虽然他看过的次数并不多。
“你既然让我见到了东枯,你一定不是只为了让我看看。”
“东枯是由银香社带到中原的……”
“且慢。”
“还有何事?”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会有什么好处?”
“难道这个江湖上就没有人能够主持公道了吗?你难道不想为你的师父报仇?”
“我说想,对你可有好处?”
“我失去了银票,而你失去了师父。”
“看来银香社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就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对付银香社。”
“即使我说的话都是假的,这五千两银票却不是假的。”
白渊渟点了点头,五千两银票确实不是假的。
如果自己总归不可避免的成为别人的棋子,那么至少要做一枚重要的棋子。
就算自己真的没有本事,拿着五千两银票消失虽不太光彩,但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崔师羡已经从白渊渟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知道白渊渟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个聪明的人大体上来看,还是会去做聪明事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我想上去透透气。”
白渊渟在床上透了很久的气。
直到再一次睡醒后,晨光在灰蒙色的天空与淡蓝色的清风中渐渐崭亮。
空无一人的马路眨眼之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太阳带来生机,让每个人觉得自己无谓的生命还有希望。
今天享乐的人明天继续享乐,昨天辛劳的人今天还要辛劳。
每一天都无所不同,每一天都是过眼云烟。
白渊渟正走在东街的路上,看着过眼云烟从面前缓慢升腾。
这是包子的热气。
三个素馅包子填进肚子之后,白渊渟现在最想要喝一口豆浆。
可是豆浆还没有变凉。
“五千两,就吃一顿包子?”
白渊渟竖起了耳朵,因为这句话不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还有一碗豆浆?”
白渊渟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到了一个人在青石板路上,宛如一身白雪。
“肃什么下风,高什么的。”
有一句话在白渊渟的口边。
“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白渊渟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他们也经常这么说我的。”
面前的这个人果真是这一个与白渊渟很相像的人。
“真会自吹自擂。”白衣人道。
也许这就是他俩不像的地方。
“你一直在跟踪我?”
“前几次在外都是你跟踪我,这次也该轮到我跟踪你了。”
“你很无聊。”
“而你却没有发现我。”
“是我没有想要发现你。”
白松渟莞尔一笑,并不表示相信,也不表示不相信。
“你猜我知道了什么事情?”
“我猜是要么是东枯的事情,要么就是银香社的事情。”
白渊渟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他听到的话,可是现在他确实听到了。
“这些事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从来没问过我。”
“那我现在问你,如何才能找到银香社?”
“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找到银香社。”
“除非……”
“没有除非。”白松渟很有自信。
“除非,让他们来找我。”
“你有办法?”
“现在我有十张银票。”
“这就是你收下五千两银票的原因。”
“即使是没有原因,我也会收下五千两银票的。”
“那之后呢?”
“之后银香社的人就会知道,崔师羡还有钱。”
白松渟没有打断他,甚至也开始感觉事情愈加有趣了。
“等我喝完这碗豆浆,你我就去「通源钱庄」将银票兑成银两。”
“你能拿动五千两的银子?”
“不能。”
“看来你还要再将银子兑换成银票。”
“反正现在我有的是时间。”
反正还有的是时间,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
……
通源钱庄处在秋离城一个绝好的位置。
通源钱庄在每一座城中都处在绝好的位置。
绝无例外。
对于他来说,这是秋离城的中央,虽然从地图上看起来有一些稍微偏南。
但这不是妥协,正中位置的土地其实更加廉价。
但卢善俭并没有兴趣,他就看好了这个地方。
他说过一个城市的正中央不应该是用尺子在地图上量出来的。
无所事事的闲人都在街头议论他这次错了,错的像个蠢货。
这并不奇怪。
因为只有大少爷们才会发现,攥着银两的时候去赌场的距离绝对不会比去青楼要远。
白渊渟现在正面对着大门。
眼前是金色的柜台,金色的秤。
金色的笔杆,金色的毫。
据说通源钱庄发出的封缄中,连火漆印上都含有金子。
但这只不过是据说,来自每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口中说出。
无人证实。
大大小小的人头,现在正在算珠拨片下攒动。
流淌着汗水,迸发着唾液,就像是一群不安的老鼠。
白渊渟皱了皱眉头,擦了擦额头。
他终于发现原来酸臭的铜钱味是多少盆海棠花香都掩盖不住的。
“我来取钱。”白渊渟直接开门见山。
掌柜笑着接过银票,嘴巴张得很大。
似乎是需要口鼻并用,拼尽全力才能够继续完成呼吸。
难道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掌柜会从未见过十张五百两的银票吗?
当然不会。
可除了他之外,四周的客人恐怕从来都没有见过。
现在四周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掌柜的惊讶,纷纷转向了头看着这两个人。
掌柜的目的达到了。作为持有五千两银票的人来说,这是最起码的注目礼。
“五千两银子两位贵客可能拿得动?”
“只他一人。”白松渟指了指白渊渟。
让掌柜的笑脸从二人的中心转向了白渊渟。
“五千两银子有多重?”
“两百五十斤整。”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两百五十斤白花花的银子是什么样子。”
“小人可以给您兑成金子。”
“可我就想要银子。”
“所以您是想拿出来看看,再放回去?”掌柜的理解已经非常透彻。
当一个人接触过足够稀奇古怪的人之后,那他一定会对很多事情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