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梅仲乙
烛台虽然不会让白渊渟获得安全,但至少可以帮助他看清危险。
这是一个怎样的屋子?无论站在何处都只能看到一隅之光。
这里只有脚步声,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空气正遭受着搅动,跳跃的火焰正燃烧着漂浮起的尘埃。
白渊渟摸了摸胸口之中安放着的那一瓶血,让他把口中的脏话都咽下进了肚子。
可是他真的能听见吗?
这个问题现在没有答案。
所以直到白渊渟倒了下来之前。
他一直都在想。
……
不知道又经过了多久。
从清晰到朦胧。
再从朦胧到清晰。
现在白渊渟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世界已经改变了模样。
这是哪里?
这在一张床上。
白渊渟嗅了嗅被子上的花香。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自在,唯有找不到自己曾偷偷留下来的那一枚糖丸。
这个结果无疑是让解药的时间缩短了七天,看来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他去做一个诚实的人。
这究竟是哪里?这是一间宽敞且明亮的房屋,屋内的物件既简单又别致。
白渊渟掀开被子坐在床上从妆台铜镜上见到了自己。
镜中人影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摸了摸自己胡子,又向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在自己问自己。
显然这个问题他问错人了。
衣服已经洗净,还伴着清淡的芳香,整齐的堆叠在椅子上。
原来自己的衣服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
那么银票是不是也跟着一同消失?还有那一只倒霉的瓶子,是不是也一同消失?
如果这样,倒是还可以勉强接受。
不。白渊渟抬起了手。
发现了瓶子正紧紧的握在他的手上。
瓶塞上的一点朱红,正映在他的眼中。
门被推开,让暖风迎面吹来。
木槿花与木兰花交相辉映,在紫与粉的交汇间铺陈了整个院落。
在花色尽头有一个男子,面如冠玉,身姿如风。笑着在远处向白渊渟招手。
他的笑容饱含着温暖。
“白少侠,家父有请。”
脚下的玉石小路一直延伸到外,一切都似乎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包含着惬意。
池塘边的假山旁,席间一共有五个人。
菜很清淡,但很雅致。与左右点缀正好交相辉映,仿佛每个人都置身于画中。
白渊渟很高兴,不仅因为他还活着,还因为他见到了朱笙笙。
坐在正位的老者目光如炬,身旁的两个年轻人也是意气风发。
这个老者便是梅仲乙,人称「不威君子」的梅仲乙。
据说当今武林能与他武功齐名的不过两三人,能与他财富齐名的也不过两三人。
而论及两者,则无出其右。
列下的二人,便是老人的两个儿子。无一不英姿飒爽,皎如玉树。
“老夫有幸曾与任掌门有过几面之缘。”梅仲乙道。
“家师在世之时,也曾对晚辈提起过您。”
话虽如此,可在白渊渟的记忆中,从未留心过师父提起过他的任何一个字。更从未听到过有第二个人称自己的师父为“掌门”二字。
“任掌门如今已经神游了?”梅仲乙悚然一惊,脸色正在缓缓变冷。
或许是因为人老多情,以至于这个消息竟让梅仲乙落下两滴热泪。
“是的。”白渊渟不知道还应该继续说些什么,所以干脆就不说。
“老夫纵横江湖几十载,能值得老夫敬重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从小到大,听到我爹能这么评价的人不多。”
梅玉书在一旁对着白渊渟小声地说,跟他的老子在这里同时的一唱一和。
因此白渊渟也跟着铭感五内,点了点头选择配合。
在他配合的同时,斜着眼睛瞥见一只剥了壳的虾仁正挡在朱笙笙偷笑的嘴巴上。
朱笙笙没有看到他在看她,她的筷子又拣一只虾仁。
“这件事里面一定有些蹊跷。”
梅仲乙终于抑制住了短暂的伤悲。
“晚辈此次下山便是调查此事。”
“贤侄可有什么眉目?”
“没有什么眉目,倒是招惹上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
“什么样的人是不该招惹的人?”
“银香社,前辈可曾听说过?”
“我已经久不出门,江湖早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梅仲乙微微皱眉,转头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据说是一些功夫不差的人,走投无路在江湖上搭上了伙,排了个辈分。”梅玉度淡淡的答道。
“大哥真会抬举他们,他们哪里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群蝼蚁,勾结一起而已。”
梅玉书的眉宇间却带着轻蔑,仿佛在评价一团琐屑。
“世上可有这么嚣张的蝼蚁吗?据我所知,他们最近连中原四大富豪都不放在眼里了。”
“大哥身在高阁,耳朵竟然还能听到这么远的事,小弟佩服极了。”
“你们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梅仲乙缓缓拾起了手边的茶盏。“我问你们,那个银香社里面是谁说的算?”
“大哥知道。”梅玉书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人。
“我不知道。”梅玉度道。
“够了。”梅仲乙侧过了身。
一个普通的用人——之前安静的站在远处没有任何痕迹,现在他跑到梅仲乙的身旁,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因此白渊渟也跟着陷入了沉默,他在仔细观赏这两个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直到年轻的用人点了点头,白渊渟筷子间的竹笋在这一刻也掉在了桌上。
白渊渟的手很少会这样抖,直到他意识到梅仲乙刚刚原来是在与这个用人谈话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有些失控。
世上竟会有人将内力修炼到可以不用张口便与人说话,那么他完全可以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对着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几句悄悄话。
想到这里白渊渟又拣起了一枚藕片,这次穿过了筷子。
“我已经遣人去打听银香社了,并且带上了一封我口授的信。”
藕片填入了口中。
“有劳前辈费心。”
“除非他们蠢到连老夫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否则从今天起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多谢前辈。”
“不必。”
茶已略凉。
趁着白渊渟咽下一口茶水的时间,天色竟然偷偷暗淡了下来。
梅仲乙的手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一柄剑,剑柄在他的手腕之中恣意流转。
“七成玄铁三成锡。”梅仲乙看着剑身得意道。
“两三百年前,铸剑山庄庄主颜如卿为迎娶他的心上人,不惜将这把宝剑赠予其岳父。”
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会让梅仲乙感到意外,白渊渟看到的是梅仲乙在一直点头。
“贤侄可有佩剑。”
“没有。”
话音刚落,双指轻弹。清脆余音盘旋于上空久久不散。
惊落几片飞叶,也惊走了几只飞鸟。
“为何?”
“我不太会使剑。”
剑入鞘。
“剑本君子之器。贤侄行走于江湖,怎能无剑。”
白渊渟双手接过。
“多谢前辈,其实我也会耍几招。”
“可惜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梅仲乙突然开始发笑。
伴着诡谲,吓醒了趴在假山上的睡猫。
“难道晚辈说错了,难倒这柄剑不曾是颜如卿的岳父所保有?”
“颜如卿是曾将这柄剑献给他的岳父,以此换来了一位绝世美人,但这是前十五年。”
“还有后十五年的事情?”
“随着这位美人的老去,颜如卿的思念也跟着变迁。”
“谁?”
“他的剑,他耗费多年心血做铸成的剑。”
“然后呢?”
“在一天清晨,也可能是上午。他杀了他妻子和他岳父全家,只为了找回这柄剑。”
“找到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这柄剑现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