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幸运日
一阵风吹过。
热浪推动着泥土从地面滚来,也将他们的影子向身后推了半寸之远。
“依照我们这个速度行动,恐怕到梅家的时候你已经白了头。”
“而你则不会。”
苦乐和尚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所以我打算换一个方式前进。”
“你是在向我告知,还是打算询问我的建议?”
“没有什么区别。”
“我猜你已经想到好主意了。”
“这一路跟在我们身后的人不少。”
“但大多数人就只是跟着,不敢怎样多想。”
“但少数成功的一两次就足以让我们从地图上彻底消失。”
白渊渟知道这句话不是夸大其词。
苦乐和尚在继续道:“其实丁成卯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诧异。”
“你说过你无法救我。”
“我是说过,但我没告诉过你我当时在做什么。”
“你现在打算告诉我。”
“我在吃饭。”
“那说明饭菜一定很好吃。”
苦乐和尚听不出白渊渟是在调侃,还是在生气。
“店门口的那个伙计,我想应该是你的一个好朋友。”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你的记忆力很好。”
“有多好?”
“你甚至能够记住你对每一个人说过的所有话。”
“比方说什么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都说了什么?”
白渊渟装模作样的想了很久,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头绪。
“我忘记了。”
他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
“当时你说的第一句是:前辈的内功如此高深,竟能做到千里传音。”
白渊渟点了点头。
“第二句呢?”
“你不会还能记起吧?”白渊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第二句是:在下若对元宝和尚有什么失言的地方,还望前辈能够指出一二。”
“你不必问我第三句了。”
“因为你根本就记不住。”
“如你所料,看来我已经暴露自己,让你发现我是冒牌的了。”
“有的时候做事难免要细心一点。”苦乐和尚在笑。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愿意告诉你,第一个白渊渟可以不假思索一字不差的回答这些问题。”
一语白渊渟便听出了玄机。
“所以当时你就能断定,他是冒牌货的了。”
“没有一个人会记住自己数月之前说的话,而且一字不差。”
“除非他在一两日之前细心的背诵过。”
“或许他在展示你很聪明,但其实并没有。”
“或许他只是展示错地方了。”白渊渟给那个倒霉蛋和自己一并打了一个圆场。
火光跳动挣扎了很久,但终究要不可避免的熄灭。
木头只留下还未消散的余温而暗红。
“明天我们换一条路走。”
当白渊渟眯着眼看着苦乐和尚的时候,苦乐和尚也在眯着眼看着他。
浮尘因雾气而落下,埋葬了他们一半的躯壳。
那剩下的一半就还要向前走。
……
清晨。
马车正在缓缓前行。
毫无生机的土路只有尘埃在作伴,风沙恣意妄为地变换花样。
两个人只能蜷缩着身体,一退再退。
他们似乎都有些话想说,但似乎又想等对方先开口。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马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白渊渟率先按耐不住。
“那么你觉得应该有几个?”
“水姑娘不与我们同行?”
“你觉得我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吗?”
“不会。”白渊渟又思索了片刻。“应该不会。”
“那么聪明人就找不到她。”
“可是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多。”
“但蠢货就是蠢货,就是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一定会视而不见。”
“她与你在何时分开?”
“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苦乐和尚转过身,看着空洞的车厢之中。
“你确定她还会如约出现?”
“会的。”苦乐和尚还在看着车厢里空气。
“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的自信,但我相信你。”
苦乐和尚笑着向车厢之中摆了摆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这个帷裳不被任何东西掀开。”
“风除外。”
苦乐和尚一愣,才反应过来。“没有错,风除外。”
当和尚闭上嘴巴的时候,前方已经有数十匹马错综拦住了路。
马载着的当然不是风,而是人——瘦骨嶙峋的三位老人和身后近十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这条路显然很宽,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让开。”
“为何不是你给我们让路?”
为首的老人按住马辔,昂头在问。
苦乐和尚在笑。“好吧,毕竟好狗不挡路。”
白渊渟继续扮演着马夫,察言观色的催动着缰绳绕开。
老人并没有追赶,而是侧过了头选择目送。
“车厢里面有谁?”他突然出口。
“空无一物。”苦乐和尚答道。
“和尚也会骗人?”
“我从不骗人。”
“老夫刚刚已从远处望见,你转身向着车厢之中,谈笑自如。”
“我有疯病,常常这样控制不住。”
老人从袖口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既然如此,我买下你的马车。”
“我不喜欢走路。”
“再送你们一人一匹好马。”
“我不喜欢骑马。”
“难道老夫要给你准备八抬大轿?”
“八抬大轿倒是可以,除非现在就抬给我坐。”
老人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胖和尚,老夫相信你应该听说过衡山派。”
“刚从你的口中听到过。”
“你应该会知道衡山派的剑法冠绝五岳。”
老人一句一停顿的说话方式,着实让苦乐和尚有些无措。
“你继续说,我并不想反驳。”
老人的手心接过了身旁人递给的剑。
“老夫知道你是元宝和尚的弟子,因此老夫能够理解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耀武扬威。”
“可现在耀武扬威的人并不是我。”
“老夫曾与元宝和尚有过几面之缘,你的师父当年都未必胜的了我。”
“元宝和尚本就不是凡事都要胜过别人的人。”
老人叹了一口气,只恨现在元宝和尚已经死了,无法跳出来证明。
“老夫的名字叫做丙子孟。”
他想到了另一个方法证明,就是用他的名字。
传闻当今衡山派掌门曾在十三岁时登山游玩不幸困于谷中。
误打误撞得此高人的三日点拨。谁也没料到出谷之后他便在五岳同辈之中再无对手,就是对决各派掌门也不落下风。
白渊渟从不相信真有此事,直到见到了这个老人。
“这么说您就是「云顶三客」之一。”白渊渟在问。
显然身后的两个老人就是其余的两位。
丙子孟不屑于回答这个无名后生的提问,而是继续对和尚说话。
“四十年前,你的师父元宝和尚曾有幸救过老夫一次,所以今天老夫不愿意与你动手。”
“我没有听懂。”
可这四周没有鸟鸣,没有风声。
“这里很安静。”
“我不是没有听清,而是没有听懂。所以你应当解释什么叫做元宝和尚有幸救过你一次?”
老人用微笑让故事中的一切冲突一切矛盾统统都化为尘烟。
他按下了手,握住了剑。
“往事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认清现实。”
苦乐和尚突然开始狂笑不止,甚至让距离他最近的白渊渟也惊讶不已。
“很好。”
“你想明白了?”
“我很开心你能够向我坦白元宝和尚曾救过你,显然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丙子孟的脸色渐渐变得严峻。
“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苦乐和尚前半句的叨念没有人能够听清。
“……但是你说的可能没错。”这是后半句。
“什么没错?”
苦乐和尚用手指指着老人的脑袋。“你说元宝和尚救你一命是他的幸运。我想了半天,竟然发现不能说是错的。”
“那你还在说什么?”丙子孟已经受够了和尚的废话。
“但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激怒我。”苦乐和尚转过头在问白渊渟,也好像在问自己。“可他没有让我生气。”
“然后呢?”白渊渟问道。
“他只是让他那口中幸运的这二个字,又再发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