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远道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树林深处传来了毫不掩饰地脚步声,走路之人显然心事重重,步伐很重。他轻步躲到了树后面偷偷看去,见到一个穿着灰白麻衣,身材修长的女子低头从树林中走出。她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手中的刀也是染满了献血,应该就是她从人牙手中逃脱,又杀了外面两人。
阿依慕心中抑郁,低着头就往外走,也没有注意到藏在不远处树林中的胡远道。不过她突然发现远处林中草地上有一些新的走过的痕迹,顿时清醒了过来,停下脚步提神戒备。
胡远道见阿依慕突然停步,知道是自己暴露了,也不躲藏,一边走出去一边打量着阿依慕。艳丽的容貌着实惊艳了胡远道,不过他更知道这容貌背后藏着的危险。
“提刑司提刑官胡远道。”胡远道见对面的女子后撤两步提刀戒备,便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还将腰间的提刑官腰牌出示给对方看,“棚区的人牙已经被我们尽数控制了,小娘子不必紧张。”
阿依慕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子,黑白长衣,手中标志性的直刀,确实是提刑官的打扮。她收了刀拱手道:“民女李清河,见过胡提刑。”
胡远道也不上前,留在原地拱手回礼:“见礼了。我见小娘子是西域人,怎么取了个中原名字?”
“恩人所赐。”
李清河知道胡远道是在探问来路,不过她不想谈论太多,直接反问道:“胡提刑,之前有群女子从棚区逃往中都城,不知您是否见过?”
胡远道慢慢靠近李清河,见对方没有躲避的意思,心中略略放松:“见到了,我安排了同僚将她们护了起来,她们是重要的人证。是小娘子帮了她们?”
从外面的尸体上胡远道大概能知道这女子武功高强,大概就是她混进了被抓的女子中,帮助这群女子趁乱逃了出去。不过李清河却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是她们自己努力逃出去的。”
胡远道一愣,以为李清河是不想在这事情中掺和太多,便没再深究下去,转开话题问道:“外面的那两具尸体,是你的手笔吧。李娘子,大焱律中对肆意杀人者,视情形要斩首或充军的,女子要没入官坊为妓。”
李清河倒是没被他的话吓住,沉默了一下,转身又往回走,一边示意胡远道跟上:“胡提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看完后再决定怎么对我处罚如何?”
胡远道好奇地跟上李清河,走了没几步就闻到一股臭味,他带上纱面后看了眼李清河,又拿出一个纱面递给她:“带上这个,这是我们提刑司用来阻隔异味所用的。”
李清河也不客气,接过后带上,一股清香从纱面中传出,果然是把那股恶臭阻隔在外。于是她向着胡远道点头致谢,这纱面遮挡了鼻子以下的脸部,倒是把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更加凸显出来,别有一番风情。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又走了几步,然后来到了那个空地前。胡远道其实早已经看到了那些土堆,结合之前的臭味,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如今看着坑底的尸体,那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胡提刑,如今你怎么看?”李清河伸出双手,合腕抬起到胡远道的面前,“抓我回去领罪吗?”
胡远道低头看了看那双手,手指修长,虎口处有薄茧,是常年练武留下的印记。之前杀人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开裂,盖住了手上些许的疤痕,大概是之前的打斗留下的。胡远道转过视线,沉默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李清河:“这是些疗伤药,敷一下手上伤口吧。”
李清河一愣,却是没料到胡远道是这个反应,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微微弯了弯,收回了自己的手,却没有接过那个小瓶:“不用了,我自己有,多谢提刑关心。”
“天灾人祸,一路奔波。逃过了大水,却没逃过人心。”胡远道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感慨道,“他们太不幸了。”
李清河冷冷地插了一句:“天灾是不幸,人祸却不是。”
胡远道扭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没有接话,只是单膝下跪,将手中的直刀竖着插入土堆中,低着头默哀祈祷。李清河站在他侧后,看着这个好像有些略显温和的提刑官,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我会让人来处理这里的。”胡远道起身,一手拔出直刀,面向李清河一拱手,“为难民感谢李娘子。”
李清河侧了侧身子,淡淡地说道:“胡提刑客气,我不敢当,只是尽己所能罢了。”
“能尽己所能,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胡远道没有深说下去,岔开了话题,“能否与我一起到提刑司,你也是很重要的人证,还希望李娘子能提供你在这件事情中所见所闻,我们好给这群人定罪。”
李清河皱起眉头,稍稍思考后还是点头应承:“是我该做的。”
胡远道伸手示意离开这里,于是两人缓步往树林外走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着,胡远道试着舒缓下气氛,于是打开话题:“李娘子是受人所托来救这些妇人的?”
“她们是自救。”李清河摇摇头,“我遇到她们是意外,我是受人所托来找人的。”
胡远道好奇道:“找人?那可有消息了?”
李清河沉默了一下,心中计算一番说道:“救命恩人之女走失了,我受其所托一路追踪过来,可惜擦肩而过。”
胡远道点点头:“若是方便,我也可以帮李娘子注意一番,作为这次你帮忙的谢礼。不知李娘子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
李清河也是希望能通过官府的力量协助自己,中都城实在太大了,一个被拐卖的西域女子,就靠自己和章老两个人,都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胡远道主动愿意帮忙,正中了李清河的下怀:“也是一名西域女子,姑师国后裔。我那里有她的画像,得空我拿来给胡提刑,还望胡提刑能在闲余帮忙关注一下。”
“姑师国后裔?”胡远道打量了一下还带着纱面的李清河,“李娘子也是姑师国后裔?”
李清河点点头,不过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女帝时期为了巩固西陲安定,对西域诸部都实行了大规模的笼络,承认他们也是大焱朝的臣民,本朝皇帝登基后也继承了女帝的政策,但民间歧视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李娘子确认那位女子在中都城?”
“其实并不是非常的确定。”李清河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已经隐约出现的棚区,“之前在西北打听到了外貌相似的女子,被人拐带来到中都。到了这里又从流民中探听得有见过类似的女子,之前在那群女子中也听说有西域女子被抓然后送入城去。不能确定是不是她,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也一定要去看一看。”
“李娘子义字当先,不下须眉。”
李清河看了一眼胡远道,虽然知道他是真心的,但还是笑了笑回了一句:“不知道义字,是否能区分须眉和巾帼?”
胡远道一怔,李清河已经当先走出了树林。
回到棚区,下属已经抓了一大批人,就关在了之前这群人关女人的“羊圈”中,还有些提刑官还在根据举报去抓人。
“头儿。”下属见胡远道回来,上来禀告,“基本已经都抓到了,还有些流窜的,已经根据难民们和他们自己的告发去抓捕了。”说完他还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清河,不过没多问。
胡远道点头回道:“辛苦了。叫上两个人,去前面树林,中间有个乱葬岗,是他们埋尸的地方,保护好现场,等回头让人来收殓。”说完又加了一句,“记得带纱面。”
下属拱手领命。胡远道又问道:“有张小娘子的消息吗?”他还记着那位悲痛欲绝的张御史,虽然可能希望不大,但还是存着最后一丝可能。
“问了。有一个无赖说见过,当天张小娘子随友人来施粥,结果见到一个无赖欺负难民,她就出面阻拦,被人盯上了。他们逼迫难民,把她骗到暗处抓了去,当晚就送进城了。”
“送进城了?”胡远道既惊又喜,喜的是这么看来张小娘子性命无忧,惊的是这群人和城内有勾结,幕后还藏着别的人,而女人这么送进去是什么结果也有所预料,“你速让人单骑回去禀告司正,细说这里的情况,同时让司正知晓张小娘子消息,由司正出面寻找比我们有效得多。”
下属立刻领命,匆匆地离开去安排刚才胡远道吩咐的两件事。李清河在旁插不上话,不过看胡远道做事沉稳,倒是淡了些对官差的厌恶感。这时见他说完事情,便拱手道:“胡提刑,我还有个老仆在这里,我先去找他吩咐些事情,再来与提刑回去。”
胡远道想了想,点头说道:“好说,李娘子先去便是,我这里也要处理一下这群人,便在这里等你。”
李清河拱手离开,回到柴棚找到了章老。老人见李清河终于回来了,松了口气:“小主人你终于回来了,突然来了很多官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事。”李清河把自己先前准备好的包裹翻了出来,一边跟章老解释,“我得了消息,半月前有人见过一个西域女子,但被带进城了。章老,我们要进城去打听。另外我刚才认识了提刑司一个叫胡远道的提刑官,他谢我出手,打算帮我留意古赞丽的消息。”
她从包裹中翻出一张画着画像的羊皮,打算待会给胡远道。然后又拿出一套红色的武服,扭头看着章老:“章老,你先进城租一个小屋,要求你懂得。我要先去和胡远道去一趟提刑司,录一份口状。”
章老点头,将李清河之前交给他的刀和匕首转回给李清河,然后开门出去先前往中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