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羊圈”的“羊儿”们奋起反抗的时候，叔老大正带着他的手下们翻箱倒柜。这群人平时根本没有整理的习惯，如今要在一堆的财物中找到一个小小的银香囊，简直比杀几个人还难。

叔老大不得不把能活动的手下都叫来，然后一群汉子在几个箱箱罐罐中翻来倒去，终于是在一堆碎银中找到了一个疑似的银香囊。说是疑似，是因为这精巧的香囊只剩下了半边，上下衔接的搭扣坏掉了，剩下的部分更像是哪个银器上镂空的装饰。还是通过上面留下的一点点香粉才确定了它的身份。

从手下手中接过这半边银香囊，叔老大捏着它犹如捏着一块烫手的铁块。虽然还没能最后确定，但叔老大内心已经坚信那个小娘子确实是被自己的手下抓了，就是不知道是送进了城还是埋进了树林里。叔老大明白，能在这里胡作非为，不代表就真的能“胡作非为”了，碰了不该碰的领域，他可能转眼就和那群被他碾在地上的上磨们一样，被上面的人推上磨台，在他的尸体上榨出最后一点油水，然后抛在某条河里，埋在某片地里。

叔老大感觉自己心跳的特别的快，脑子一阵阵地发晕。他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开始试图挽救自己。

“快，派人去城里，检查这三天送进城的，是不是人在里面。”

“再派人去树林，这三天死的应该还没埋，给我一具具的查。”

“手下有娘们的，赶紧给我滚回去核对，是不是被安排去了。”

一连下了三个命令，手下的人也感觉到了老大的恐惧和紧张，一句话都不敢说，闷着头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等手下都散去了，叔老大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瞪着满眼的血丝，捏着那个银香囊：“娘的，没事跑出来做甚！害得老子……”

一阵咒骂，总算是把心里的恐惧和怨恨都发泄了出去。冷静下来后，事情可能会引发的后果就愈发的明显了：“不行，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赶忙招呼了两个心腹，把屋内贵重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不方便带走的直接抛弃，装了两大箱的财物，趁着手下还没回来，让心腹抱着箱子径直去了藏好的马车处。箱子装好后，他坐进马车里，撩起帘子又看了一眼这片棚区，心中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就催促心腹立刻驾车，向着中都城飞驰而去。

中都城内，胡远道带着一班下属骑马在青龙大道上飞奔，他担心去的太晚了让人跑掉。冲出东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大门边，被守城的巡检都督府兵丁团团围住。这群女子蓬头垢面，或坐或躺，似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两三个还尚有些精神的，正和兵丁争执着什么。

胡远道勒马停下，将提刑司腰牌展出问道：“这群人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兵丁头目躬身回道：“见过提刑，这群妇人说是从棚区逃过来的，说那边有群人抓她们去卖，她们受人帮助终于是逃了出来。不过我们还要合适身份……”

他话还没说完，胡远道就立刻打断了他：“我是提刑司都司提刑胡远道，奉命查棚区人口走失案，这群人我们提刑司接手了！”随即也不管兵丁是否答应，点出一队六人留下。

“你们看好这群妇人，安排两人去录口供。我回来之前不得任何人带走或伤害他们，否则唯你们是问！”

六人立刻点头应是，随即推开兵丁直接挤到妇人身边，把她们和守城门的兵丁隔了开来。回话的兵丁头目面色难看：“提刑，你这是……”

“她们是我提刑司重要的证人，现在起我们接管了！”胡远道根本不让他说话，“若是她们或者我的下属有什么闪失，我定会禀明司正，好好问问你们都督府是怎么保境安民的。”

说完一踢马腹，带着下属飞快地向着棚区奔去。他预感那群人内部一定出什么问题了，不然不会这么容易让这么多被抓的妇人逃了出来，还一路逃到了中都城下。他要尽快赶过去，不能让人跑掉。

马队很快就到了棚区，胡远道翻身下马，冲进了棚区大喝一声：“提刑司办案，有举报者，重赏！”

这句话是投石问路，也是打草惊蛇。在提刑司的人冲进棚区后，胡远道果然注意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看到他们后转身就跑。胡远道立刻示意手下追了上去，他留了几个人在这里守着防止有人逃跑，顺便如果有人举报就能直接找他们。

胡远道带着两个下属盯上了一个转身逃跑的汉子，他不远不近地跟着，那汉子看有人跟着，故意走一些偏僻的小巷。胡远道瞅准距离，一边示意下属继续跟着，一边从另一条小巷里穿过去，果然是提前截到了他。那汉子见前路被堵想要转头，结果后路也被堵上了，干脆一弯腿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提刑饶命，提刑饶命……”

胡远道也不多话，抽刀指着这汉子问道：“说，你们老大在哪。”

那汉子不敢妄动，哆嗦着说：“叔老大刚才在清点财物，然后派我们出来找人。这刚找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找人？”胡远道心中一动，从衣内拉出那份张御史之女的画像，“是不是找这个人？你们是不是抓了她？”

那汉子哭丧着脸答道：“小人不知道啊！那叔老大翻了半天，找到半边银球一样的东西，就让我们出来找人，小人实在是不知道这小娘子在哪啊！”

半边银球一样的东西？胡远道心中疑惑，转瞬就想起张御史描述的女儿身上佩戴的银香囊是球形的，果然这张小娘子是落在了这群人的手上。他用刀身拍了拍汉子的脸喝道：“滚起来，带我去你们老大最后在的地方！”

汉子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立刻被身后一名提刑官反剪双手，用麻绳系了，推着他向前走去。他也不敢反抗，就弯着腰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带着胡远道三人向着堆放财物的地方走去。拐过几个弯后他指着一间用木板加固过的屋子说道：“就是那了。”

胡远道一看那屋子大门敞开，心道不好，连忙冲了进去。果然里面一个人影也都没有了，地上散乱着各种财物，显然人走得很匆忙，只能带走部分东西。

胡远道冲了出来，拉着那个汉子的衣领冷道：“带我去你们关人的地方。”随后又对一个下属吩咐道：“去路口告诉留守的兄弟，安排两个人骑马赶回中都城，查询有没有两三人骑马回城，或者是一辆马车，不像是商人但携带了大批银钱。”

下属领命而去，胡远道推着那汉子赶往关人的地方。此时棚区内已经响起了多处的打斗声，显然是被留下的无赖们负隅顽抗，但胡远道并不担心，他对自己带来的下属有信心。

三人很快来到了关押女子的“羊圈”，此时里面只留下了一具尸体。那汉子面对空荡荡的棚屋也是惊讶不已，胡远道想着城门那群女子果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她们杀了守卫。他走近尸体俯身细细察看，脖子上那个细小的洞引起了他的注意，伸手按了按有异物感，大概是猜到被什么刺入导致守卫失去抵抗能力，然后被勒死。他转头问道：“这里平时有多少人看守？”

“三人。”

胡远道点点头，三个人看守一群伤弱饥饿的女子，不算少了，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随着老大逃跑了，才给了这群女子可乘之机。他又起身看着地面，脚印杂乱，但最清晰的都是朝着门口，是女子们逃跑时留下的。抬头看看四周，一面墙上明显缺了一块，他心中一动，绕出柴棚走到了那处缺口外面，果然在墙下看到一双脚印。脚印不大，像是女子的，第一处陷入泥中，是从墙上跳下来留下的，后面的就轻了许多，几步后就看不清了。

“普通女子可做不到这个。”胡远道习惯地摸了摸下巴，顺着脚印向北看去，视线尽头是片树林，“逃？还是引着人去了？”

转回到正门，他指着树林问汉子：“那边树林有什么？”

汉子一脸茫然道：“小人不知道，从来没去过。”

胡远道盯着他的眼睛，但满是茫然，推测可能是真不知道，于是他挥手让手下带着人去和他人汇合。下属有点犹豫：“头，你一个人……”

胡远道失笑道：“滚，我还轮不到你来担心。”

下属也是笑出声，就没再坚持，推着那汉子就去和其他人汇合。

胡远道一边向着树林奔去，一边将刀握在手中，拇指稍顶，露出一小截刀身来，这样遇到危险能迅速地拔刀出鞘。

树林并不太远，胡远道很快就靠近了树林。他放慢了速度，先打量了一下树林的情况，有些过于安静，让他提高了警惕，干脆直接将刀都拔了出来，然后慢慢走入林中。这林子不是很密，没走几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将纱面拿出带上，慢慢靠近，绕过一棵树后，就看到一具尸体背靠着树坐在那，头颅低垂，胸口满是血迹。随即他又在旁边看到躺着的另一具尸体，面部五官塌陷血肉模糊，喉咙上一处刀痕异常明显，血液流淌在地上，但显然还没有完全干涸。

杀人的人还没有走远。胡远道立刻判断出了这点，他小心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避免自己的脚步声太大惊动了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