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聋老太太的故事(中)
第212章 聋老太太的故事(中)
谷胜飞看着老太太心想,“其实,面对生活,又可曾有人能搞清楚,到底谁才有办法,以前搞不清楚,恐怕以后也更加搞不清楚。也许,最积极的生活态度就是不考虑积极或消极,只管活着。”
不过谷胜飞什么都没说。从夏天开始,自己一直想知道聋老太太的身份,尤其是陪她去了金陵以后,这个老太太就越发显得神秘。只是无从问起,再加上后来自己越来越忙,学都顾不上去上了,对老太太的好奇也就收敛住了。
今晚,在黑夜和白天交际的时候,老太太主动要给谷胜飞讲那过去的事,在谷胜飞看来,就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聋老太太说得对,“面对生活,谁都没得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性的记住或者忘了吧。
听这样的故事很不容易,既要控制住自己好奇的表情,也要显得很专注地在听,既要适合的点头或者用眼神安慰讲述者,又不能太过于投入否则会显得咱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点八卦。
尤其当老太太说道韩家胡同的时候,谷胜飞就很想问问,这胡同肯定是八大胡同里的一条,全中国男人恐怕都知道八大胡同,恐怕也都想知道,八大胡同当时的规模有多大,消费水平如何,那些人最后都去了哪了......
但谷胜飞什么都不能问,一问就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了,而像一个八卦的吃瓜群众。要做的就是默默倒酒。
聋老太太的讲述中,有时候会情绪突然发生挺大的波动,谷胜飞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某一个具体的或开心或不开心的场景、人和事。
“民国七年,我赎了身从了良。那时候我都三十多岁了,不想一直在这样的地方蹲到死,那时候还有幻想,想着要是能趁年轻生个孩子,有个家庭,哪怕是不够名正言顺地家庭都行。
正好遇到一个当兵的,比我大几岁,当时只听讲他是个军官,没想到官还做的怪大的,手底下不少人,到处都是宅子。到处也都是姨太太和小妾。
你讲讲,这样的人带部队,怎么能不吃败仗呢,不过那时候全中国都是部队,到处都在抢地盘,当时那个当兵的跟我讲,报纸上都在骂他们叫,军阀......军阀什么来着?你瞧瞧我这脑子,其实也没过去多少年的事......”
“是不是军阀混战?”
“对对对,军阀混战,这人就带着部队到处跑,弄的府里的人好多他都不认识,跟我相处还好,我骨头硬,不谄媚他,也许恰恰是这样,反而对我印象深一点。
对了,我想起来有一次他回北平,我们几个组织一场麻将,他也在打,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一个他自己买的小妾,只不过买回来没几天他就开到外地去了,今天回来看见,只当是我们哪个府上人的朋友,那心痒痒,眼神也就不安分了。
后来有个人看出端倪,就跟他讲,你想不起来这谁谁谁啦?早就是您的人啦!他麻将一摔,就骂了句,‘他妈的,早知已经是我的了,就不费这么多劲了,又是喂牌又是递眼神的。’
我赎身以前,其实自己存到的钱也够了,就是找不到一个契机,真赎了身我又去哪呢,自己一身这样不干净,金陵我都觉得丢人,根本没有办法看我家爸爸妈妈。
一开始也有点恨他们,后来也麻木了,哪个都不能怪,要怪就怪自个非要投胎做人。
这不是后来遇到这个当兵的,我两个相处得还可以,我一度以为遇到好人了,也许下半辈子能过得好一点,结个婚生个孩子,过点正常日子,不过你想想,哪个好人天天逛窑子呢......
我遇到这个当兵的,感觉到亲切。那么多年,我在里面从来不接待金陵人,有一段时间,我最火的时候,南方人都不接待,我害怕遇到金陵人,更害怕遇到我认识的人。
不过现在想想,我认识的人,哪个有钱逛窑子哦,我们村子里,要是有这样的有钱人,我爸爸直接把我卖去给人家做小的,不也比把我卖到北平强么。
哎,他们也是不动脑子,我小的时候把我卖到金陵城里做童养媳,你还记得?咱俩夏天去金陵的时候,我跟你讲过的,我的那个小丈夫淹死掉了,以后我就被退回去了,退回到村里,没有二年,我家爸爸就给我卖到北平了。
我一辈子都在被卖。但是我还是想家,所以就不敢接待金陵人。
其实这个当兵的他也不是金陵人,他是滁县人,这地方跟金陵挨在一块,讲话口音有点像,所以我听着也很欢喜,他说要我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了。
对了,你还记得?今年夏天我俩坐火车去金陵,路过滁县的时候,你还背什么醉翁亭记,我也顺着背几句,跟这个人就有直接关系。
有一次,我想回去金陵去看看,走到滁县就实在走不动了,不敢走了,往前迈一步都浑身发抖,他看我这个样子,有点不高兴,我也不想在他面前矫情,就主动讲,不回金陵了。
我们在滁县玩了十来天。那是我离家最近的一次。现在想想也后悔,想爸爸妈妈就回去看,管他什么地位什么钱什么身份呢。
那次我要是回去看,我肯定还能看到我家爸爸我家妈妈一眼,还有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多漂亮的人哦,可惜,后来都死掉了。
最可恨的不是他们死掉了,是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死掉的,我有时候想,他们死掉的那天,我是不是在打麻将啊,还是在跟哪个在吃喝玩乐,我高高兴兴的那个时刻,也许正是我爸爸妈妈闭眼咽气的时候,我心里就恨呐。”
说到这,聋老太太满眼悲伤。谷胜飞站起来,看见天已经微微亮了,他给老太太倒杯水,递了过去。
见老太太喝了一口,谷胜飞问,“要不咱改天再讲?”
聋老太太摇了摇头,其实,谷胜飞知道,说出这些话,也是需要勇气的。今天让她说出来,也许心里的结也能稍微缓和一点。
打开是不会的了,有些问题,一辈子都是问题,有些后悔,无论如何都会后悔。这是一块好不了的伤疤,除非让她再见到她的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