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随军生涯
第217章 最后的随军生涯
聋老太太坐在村口的大树下,给了儿时玩伴陶二蛋一块饼,城里的饼。他便告诉她,不用回去了。
她的爹妈和两个兄弟一个妹妹,都死在了在1937年,还有个兄弟逃命出去了,但五年了,音信全无。
最小的妹妹嫁给了另一个小时候一起玩的李树,生了一个儿子起了个名字叫李长江。
陶二蛋坐在树下,犹犹豫豫半天,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们家人死之前,就怪你在北平,是......干那个......唱戏的,”
少年时代的玩伴不愿意伤害人,想半天,用“唱戏”代替“窑姐”两个字,继续说道,“他们嫌你是唱戏的,要我说,你也就不用回来了,村里人都看笑话。”
谷胜飞听得生气但也无可奈何,这就是所谓的人言可畏吧。
聋老太太就真的没有进村,只是托陶二蛋带自己给爸妈的坟地磕了头。她跪在河湾处的两处又秃又小的坟包前,抬头看见五十年前,自己跟着村里人坐船走的时候,路过这个河湾,回头看见爸爸就站在村口,身影渺小。
低头又看见爸爸和妈妈就被埋在这两个又秃又小的坟包里,两个坟包,看起来还没有女人的胸大。
她问陶二蛋,“我家弟弟妹妹呢?他们三个怎么没埋在我家爸爸妈妈旁边。”
陶二蛋叹了口气,“哎,他们都不是一起死的,你爸爸刚下葬几天,好像就四五天,你妈妈才被日本人炸死的。你家弟弟妹妹是一起走的,不过......好多人,一起烧死的,都成灰了,收不起来了。也没人张罗,就一起埋在后头山上了。”
六十岁的聋老太太嚎啕大哭,弟弟妹妹们好小呦,自己走的时候,最小的弟弟还光着屁股送自己到河边坐船,他以为大姐是坐船出去买好东西去了,眼里充满了羡慕,由于哭闹,还被爸爸打了一巴掌。
聋老太太悲痛但也无可奈何,生命已经走到这一步,也见惯了生离死别,只不过,没想到自己和家人的生离死别来的那么早,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她想念唯一确定活着的妹妹,担心逃亡在外的弟弟,但是她越是想念,越是不能进村,因为就剩这么一个妹妹了,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而且听说妹妹的儿子李长江已经二十岁了,读书、安排工作都很顺利,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坏了他们家的名声,要是影响到外甥李长江娶媳妇,那她的罪过,就延续到下一代了。
聋老太太,把身上三千多块钱的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全部都给了陶二蛋,先拿出二百块钱给陶二蛋,让他尽心尽力帮自己办事。陶二蛋基本值得信任,也是目前唯一能相信的人人。
聋老太太让陶二蛋把钱私下转交给妹妹,叮嘱她给爸妈的坟地修一修,剩下的好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用。
陶二蛋当时确实是照办了,不仅他照办了,收到钱的妹妹也照着聋老太太的嘱托办了。三千块钱在当时是一笔大钱,可以在金陵城买几头牛了,只不过没想到,珍藏了大半年的时间,通货膨胀就把这三千块钱,变得买不到二斤牛肉了。
聋老太太终归是回了故乡,也找到了亲人,至少知道了亲人的消息,心里就踏实多了,当然心里也生出许多恨意。那个世道,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枪炮和厮杀。
她不懂世界的变化,只觉得不断的有人死去,死去,就是战争的目的和意义。
聋老太太回到了cq,又进入暗无天日的空袭和躲避的日子,聋老太太隐约地记着,轰炸持续到了1944年的冬天。
在她从金陵回cq一直到轰炸结束的这两年多时间里,聋老太太经历了无数次的防空警报和轰炸。
但她成了他们院子里的另类,因为她从来不进防空洞躲空袭。她也害怕天上轰鸣的飞机和炮弹落下的呼啸,但她更害怕防空洞里的幽深和黑暗。
她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不怕死不说,还眼里揉不进沙子,敢跟他顶嘴,这个不算叱咤风云但也有机会改变中国历史的人,在家里,还都习惯人们叫他老爷,只有她,对他直呼其名。
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于聋老太太的变化,他是懒得理会的,本身回家次数就少,回去也只能见到那几个年轻的新迎进府里的姨太太,她闹就让她闹,毕竟还不是神经病,不会杀人放火,只是脾气怪异一点而已。
所以不管部队去哪换防,只要能让带家眷,肯定会带着她。
她当然没有神经病,她只是恨,恨这帮人不会真正的抗击敌人,还得淞沪失败,金陵涂炭。
她当着他的面,把他们一次次忙碌的四处换防却又一次次无功而返、甚至失地越来越多的情况,一概称之为“东躲xZ”。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说全中国都跑遍了,聋老太太作为军人家属,始终没搞明白,这帮国军到底是在追击敌人还是在防御敌人,甚至非常怀疑他们是不是正在被敌人追击。
一会跟这个打,一会跟那个打,有时候,恐怕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
尤其是日本人投降以后,聋老太太更迷茫了,刚觉得日子有了新奔头,生活可以有了新开始,战火又燃烧了起来。之后又是漫长的“东躲xZ”。
很多年后,聋老太太在百无聊赖中总结过他们最后的路线,西南,西北,华北,东北,然后就是江山日下,他们一路往南,这次,连他都毫不掩饰地称之为“南逃。”
过了江,依然带着她。
可是过了江,就是金陵了,她的故乡她的根,她就想在这扎根下来。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到处都是烧文件的人,那段时间,站在金陵的街头,你能看见好多小窗户都冒着丝丝烟雾,飘到大多数人的心头,缭绕不散。
他说,还得往南走。先往东,再往南,可能坐车,也可能坐船。
那一刻,在聋老太太眼泪,这个人再也不复当年的雄姿英发,只剩下逃命人的慌张和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