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家
第216章 回家
聋老太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倾听者谷胜飞也不好意思打断她,最主要的,恐怕打断了她,下次说不定就不想讲那过去的事情了。
聋老太太告诉谷胜飞,1941年的那个夏天,当自己看到重q的那帮人是那样“救人”的之后,心中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恨敌人,更恨不争气的自己人。
用聋老太太的话说:“我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小丫鬟,临死还在救我,我一想到他们那些人拽着她的脚往外拽她,从她冰凉的脖子上拽项链,我就知道了,指望这帮人,包括我们家的那个他,指望这帮人去抗日,是没有希望的了。”
谷胜飞想劝慰她说,也许这小丫鬟只是失散了,并没有死呢。但一想,这都二十年过去了,要是没死,怎么也能找到聋老太太吧,至少可以找到她自己的家吧。
聋老太太这么在意这个丫鬟,也肯定是去她的家乡打听过的。
所以什么也都没说,对于那样的年代,后世的谷胜飞觉得很遥远,其实仔细想想,生于新千年的自己,也仅仅是新中国成立五六十年以后的事情。
当事人都还活着。见证了那个时代我们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当事人都还活着。
聋老太太看了一眼窗外微微的光,仿佛要跟什么抢时间似的,最后总结了一下她在防空洞看到的惨像:
“很多死掉的人一看就是含恨而去的,他们脸部扭曲,有的手指抠着地,都抠进了土里。有的仰面朝天,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天爷。
浑身都是伤。我甚至还看到一个男人的腿不知道怎么断了,鲜艳的金黄色的脂肪一块一块地露在外面,就像是养了好几年的肥老母鸡肚子里的油。
从那以后我好长时间都没喝过鸡汤。”
“死尸累累,哭声雷动”
聋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死人堆里坐到了后半夜,看来是等不来大太太那几个人了,于是自己试着站起来,准备回家。
这是她到重q的第一天,没想到就经历了让她一辈子忘不掉的事情。不过当下要紧的是活着,聋老太太很明白这一点。
当下更要紧的是找到家,恰恰是因为第一天来这儿,晚饭后出来散步的时候又带着警卫员,所以根本就没用心去记路。
而且,cq这地方,本地人搞不好都迷路,更何况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
好在那个夜半时分,大街上都是人,劫后余生的人,她就抱着希望去问路,希望有人能帮助到她。
没想到,劫后余生的人并没有放弃杂念一心纯净变成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相反,他们都变得自私、冷漠、甚至恶毒。
有一个人甚至给聋老太太指了相反的路。
幸好,家里人躲过大轰炸以后,发现丢了两个重要的太太,于是发动家丁出门寻找,天快亮的时候,发现了瘫坐在路边的聋老太太。
两三天,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跟自己一起进防空洞的四个人,自己的丫鬟没有找到,算在死亡人数里了,其余的三个人尸体都领回来了。
有几个人瞻仰了大太太的仪容,尖叫哭嚎,大太太的死状凄惨,院里上下,那几天,随时可听到或年轻或苍老的干呕声。
聋老太太休养了两个多月,托人回到北方,去找到丫鬟的父母,托去了一笔钱,去的那个人也没回来。
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样了。
cq的冬天阴冷潮湿,像极了金陵。
有时候她路过朝天门码头,就忍不住想,这不就是长江吗。我要是跳到这滚滚江水里,顺着河漂下去,顺利的话,一定是能到金陵的。
十几岁的时候学唱词,就学过一首宋朝人唱的,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六十多岁的聋老太太思乡之情更切了,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就不怕了,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突然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女人。
她决定要回金陵了。遭到了全家的反对,准确的讲,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反对,他反对,那些年老的年轻的为了讨好主子,也都跟着“劝”她不要走。
她充耳不闻,准备行礼,但由于炮火阻隔,也拖到了1942年的春天才动身。她是坐船顺江而下的,这是他给的建议,他知道到处都是战火,hN那一带又添了灾民,没有太平可言。
辗转踏上了金陵的土地,第一时间不是哭泣,不是回忆,不是感动,而是在想,到底该去哪,投奔谁。
自己出走一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窑姐,如今归来,仍然是个姨太太,对于那个年代的女人来说,自己几乎经历了最羞耻最不可言说的身份转变。
这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而且她还做不到放弃这身份,如果脱离了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或者归隐家乡,也许是不错的选择,但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的身份本身还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聋老太太纠结了。
不过眼下到了故乡,可以先不想这些事情,他安顿好自己的一个随从,让他住进金陵的一个旅店等着自己。
自己打算一个人回家乡。但凡有一个外人在跟前,自己都觉得羞愧。
在回乡的那天早晨,她找了一件最朴素的衣服,梳最普通的头发样式,把零零碎碎的装饰品都放下,只带了一个手镯。
不是怕露富,是怕自己身上洗不净的风尘味,让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蒙羞。
只是,当时的聋老太太自己没想到的是,老天爷根本没给她“羞辱”他们的机会。
在村口站了许久,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在自己的身边来回走过两遍才引起聋老太太的注意。
两人是少年时候的玩伴,男人姓陶,叫陶二蛋......
谷胜飞这时候打断聋老太太,“咱俩回你们村的时候,那个二喜是不是也姓陶?”
聋老太太点点头,二喜也姓陶,应该是陶二蛋的侄孙,二喜的爷爷跟陶二蛋是堂兄弟,反正我在家的时候,还没有二喜他爷爷那个人。
两个玩伴就在村口大树下坐下,就是他们少年时代爬过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