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沉静
不耐烦的语气令他体会到被小瞧的不悦,他握住武神捏紧自己头颅的手腕,脑海的本源汹涌喷发:“无限?真是无限…不,你说的不对,若你推测无误,我估计早昏了头,忘了一切。我不知我的本源是什么,只晓得它很强很可怕…拥有它的我应该更强更可怕…多说无益,你好好感受吧。”
他的握力非常轻,轻到武神都险些忽视,只是叹气又困惑,因为这力量真的没什么压迫感…
可他会是一个妄想用滑稽把戏吓退自己的傻子吗?不,绝不,他虽爱自说自话,但…
果然,那手刚松去,武神的面容已填满惊愕,因为失了接触的力不仅存在,还愈发清晰明显。不用细心感受,武神亦明白那力量发生何种变化…增长,翻倍的增长,短短片刻便从些微增至庞大,更从庞大倍增、倍增…似是永无止境,武神的本源、圣典的真理、圣器的伟力皆不能追赶,它们不仅被这力远超、更无法阻隔这力的强,随武神的手腕共同破碎在金蓝之上的黑暗中。
“不是无限却近似无限?这…这是何等穷绝的巅峰…不可能…这不可能!”
神情再难以置信,武神也笃定感觉没错。那简单的握力在不断重复后真的…真的夸张到语言不可描述的强,成为本源不能消除、圣器难以追赶的…强!不,不会的…或许是感觉错了?再去试探、再去战他!去吧!
恍惚中,武神忘却缺失的手腕,以完美之躯迎向他的笑。可他的手指弯起、弹开,顶上武神的额,力量又是倍增,倍增至武神的再度失效,径直飞越金火捅穿冰的行星,擦过一、二、三…七大天体,飞往它们簇拥的光、接近那炽热的太阳,成为遥不可及的黑点,陷入那绝对的光明。
很快,遭高温吞没的黑点冲破火与光,重入星夜深空。武神挣脱了引力回到战场,眼已是忌惮,失了自信的忌惮,音更颤,抖露心的余悸:“你、你、你…你的巅峰攀登到何种高度?第五?第六?不,不…你在戏弄我!你该是临近无限的巅峰!你必然无限接近真理!你必然无限接近帝皇!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无限逼近又远离真理是帝皇也无法停留的境界!你怎会抵达了?!”
这慌张令他乐至摊手欢呼:“哈哈,听得出你很高看我呀,可惜我不太懂你的话。说到底,我不过是比你强,而至于强多少?呼,我也不知道。但你的话好奇怪啊,莫非你的帝皇不懂靠情绪压抑本源的道理?哦喔,还是祂做不到?啊哈哈,那我岂不是要比祂强?哈哈,是的、是的呀!起码我保留意识,祂只能老实自杀呀!对吧?葛阿姨,从这点来看,我是不是远比祂强!”
听明他话的武神忽然呆愣,猛地回忆帝皇,回忆祂的伟力、祂的荣光,捕捉到一丝异样,十分细微的异样…不,有问题,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什么问题?想!快想!究竟有什么问题呀!
当诧异显在武神脸上,那燃火的眼底只剩恐惧,张开的嘴语不清条理:“祂做不到?祂不懂?祂做不到…祂不懂…他做不到?祂做不到啊…他不懂吗…”
“啊?他怎么自言自语?葛阿姨,快翻译翻译,他是在嚼什么?”他看见震撼掩盖武神眼里的恐惧,接着冒出惊慌与无措,而这些心思更掺到一起,成为眼底明晰又违和的漩涡、不,是透着惶恐的眼瞳。
很快,武神的眼瞳再不惶恐,令金芒吞噬身躯后冲至他的上方,锁紧他冲落冰层,在金蓝的火与汽中呐喊:“混账!我懂了…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是一路货色!你的本源…不,你这种东西绝不能存活于世!我即使亡命今日,亦会令你陪葬!”
圣火金芒卷起武神的敌人,而若距离够近、眼神够好,便能看清火只将他吞没,并未将他焚烧。而葛瑞昂就有这样的机遇和视力,更推断武神的应对之策,告知仍未专心的竹:“他可能想用圣典将你从现实剥离?倘若你不反抗,有概率被他送入…”
“葛阿姨,你想多啦,那是不可能的,”竹轻呼口气将金火尽数消散,更在挥拳击飞武神后,又现于其背部,再将他一掌扇进冰的核心,“够舒爽吧?你可好好冷静,别又突然发疯,老实与我交谈不好吗?说说看,你方才懂了些什么?唉,说说吧,我很有兴趣听啊。”
极寒并未令武神清醒,更暴的怒揪扯坚毅的脸,令火的视线凝视竹,以坚定盖过惧怯的颤栗:
“你不配知道!我所能劝告你的只有死!死吧!消亡吧!你根本不懂!你的本源注定毁了一切…注定毁了一切!你忆起本源之时,便是万物受难之日!听着吧!我不知你是听了谁的蛊惑,但我晓得你的本源与受控无缘!假如你真的留恋过去,就相信我,为你留恋的世界接受我放逐你的命运!”
圣火挟虚无来,更带着毁灭困住竹。武神高举他的躯,将圣典的本源螺旋般融汇。武神用仿如拧结钢筋的野蛮去压榨圣典的极限,好能追赶他随时可能暴增力量的本源。
问过葛瑞昂的竹放声嘲笑,等候武神出手:
“啊?他在说什么东西?妈的,简直放屁!葛阿姨,快帮我标了音节!我要骂他!咒他!听好了,莫名其妙的蠢狗,你以为我是好骗的?你觉得我是听几句话就傻到送死的猪?智力缺失的东西,我可好得很!看吧,我能随意使用力量,更不担心受本源影响,甚至还有空与你闲谈!
哼,老实告诉我,你是想到什么?假如你真猜出我的本源,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以为我会怕?他妈的,我就是听见,也会忘掉!你懂吗?!我想记住便记住,想忘却便忘却!这就是我的力量!这就是我的信心!”
未曾答话的武神有所行动,是拳、是穿入他腹部的一拳。于是虚无缠着火涌入,从腹渗透寄托意识的脑,瞬间以虚无代替思想。武神令圣典自拳分离,埋入他的腹,更再抽拳脱身后以他和虚空为寄托再造遗忘的界限。
释放的虚无吞噬所有,带了竹进入无垠的黑。武神竭力飞往萨仑,逃避正于深空扩散的灰,暗自咒骂:“该死…我只剩第三巅峰的力量…如何能杀败那顽固的老家伙?”
远观星空的天文学者望得心惊,因为莫名的灰点正弥散开,遮蔽行星、填充黑暗,连月球也岌岌可危。相信不多时,孕育生命的至高萨仑恐怕也会隐入其间。
无声怒嚎后,停止疾飞的武神向贤者传话:“老家伙,你还不动手?混账废物,你不是自称尊崇自然、守护规律?若再浪费时间,你便在遗忘的世界里继续宣讲歪理吧!”
见灰雾逼近大地,贤者却只是呼吸:“你的理解太肤浅。过去的祂不会,如今的他亦不会,那并非我们能抗衡的力量。我不会做无谓之事,若你还不明悟,就用杀戮之圣典去尝试吧。”
“不明事理的老狗!收住你的废话吧!你会看到我武神有何等的魄力!杀戮,出现吧!”当武神屹立苍茫的星空时,杀戮之圣典浮现,更将虚无抹杀至毁灭。可虚无也在蚕食杀戮,两本圣典的真理在互相消除。
“你很有魄力。虽然这并无意义,但少了两本圣典总归是好事,”贤者闭去眼中的光,年轻的面容有些苍老,“你总是悲未来,哀明日,妄图替代帝皇。可世人不需要你守护,放眼大地吧,失去帝皇的世界并不混乱。放弃吧,放弃你的不甘,去拿悠长的岁月审视当下…”
可灰雾已消失,快到武神不及反应、快到贤者不及说完,因为两本圣典都叠在他的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更按着武神坠落大地:“唉,葛阿姨,我好像还是用不了这东西…算了,稍后我问问她…今天的事可好玩,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晚上给我讲故事啊?而他…古怪的东西,你就不能平和交流吗?说啊,说我的本源是什么?你不会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吧?”
激荡的半风雪里,武神的声只剩厌恶与鄙夷:“我败了,要杀就杀,无用浪费时间。”
“我去你妈的!你是不会说人话?你只会讲谜语?你觉得话只说一半会显得你很有智慧?不,你他妈的就像个弱智!脑子生洞的家伙,你给我想清楚了!落在我手里死都算奢侈!好好说几句话都不肯,你是发什么疯?”许久未现的怒重入竹的心,体表都给气血涌红,手止不住握,握成最凶的拳,这拳更欲挥出,去轰烂一切胆敢挑衅的拦路者。
怎么会这样?自己分明掌握了心、平复了情绪,怎会这样狂躁?是、是种预感…隐约的预感,这家伙明白重要事情的预感!不、不…不,不可能,是否自己想多了?可这种感觉…太不好受。
“小子,曾执掌杀戮的我会怕你的伎俩?对你而言,无知才是幸福。你若知晓真相,只会变成如祂的东西,自私而贪婪…或许那你能明白我的用意,但已变为别的东西矣。”
“去你妈的!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妈的东西,我宰了你!听着,不告诉我是吧?我要掏了你的脑子给那些专业的家伙钻研,看看你到底晓得什么!在那之后,我就让你重活,叫你明白什么才是生不如死的恐怖!”谜一样的话爆开如高压气体的怒。已怒的竹正想杀又突然收手,留意到武神的眼中没有怕、没有惧。
是…是怎么回事?他不怕自己?不…不,这家伙…这家伙故意的呀!那些会从脑里提取记忆的都比他弱,没法读他的思想!该死,险些给他诈到…不行,不能杀了他,得拿些别的主意…
“小子,你在等什么?倘使还有男人的果决,还有强者的骄傲,就用行动回应我!”武神阴沉脸挑衅,极尽挖苦之神情。
可竹的答案是否,更痛快坏笑,令杀戮之圣典飞向武神,将他的不甘和愤懑禁锢:“我想起来了,你能与圣典合一是吧?好啊,我就让你和再度它合一!不过是合在它里面!心情好了再放你出来,到时你要还敢嘴硬,我就喂你吃些攒劲的玩意,吃到你说为止。”
由遗忘之地复苏的武神永远困在与圣典融合的时刻,落幕了,短暂的回归落幕了。贤者真正合了眼,在悠扬的钟声里端坐歇息。钟声更不少学者收起天文望远镜,无言对视后各自离去。
他们宁愿忘记今日见的场景,因为无论信或不信,儿时都听过教典歌颂的帝皇伟绩,只觉得那是富有想象力的童话故事,哪怕生长在帝皇建造的城,哪怕观赏过多种圣物,也从不会把它们当真。可今日,踏足星辰的生命坍塌他们的信念——
终其一生,他们追求的知识、他们寻觅的收获、他们不懈的努力,可能与最强本源的分毫相比吗?
当然不可能。践踏知识、侮辱真理、更连规则也强暴,那人的本源是如此可怕又迷人。
还在雪峰上的林借网看见那些模糊的画面,知道那是力量、速度与本源,忍耐到极限,却还是吐出愤恨:“笑话…都是笑话。”
他在无人的雪丘对天喊,喊到嘶哑、喊到力竭、喊到扶住膝弯腰喘气。远远听见的竹心一紧,踯躅些许后咨询葛瑞昂的建议,先复活那些伏击时阵亡的士兵再去找茉亚,却不知他还跪着,更在听见喜讯后用手攥紧雪,攥紧、攥紧…攥成坚冰的紧:
“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他妈的为何?!”
茉亚和哈本在等待。默契伫立的两人没有语言、没有对视,因为他们明白结局不是由他们决定的。能决定未来一切的,会是那先归来的人。
当见清来者是谁,哈本叹气跪地,姿态似在宣誓效忠:“如今的武神亦不能将你战胜,世上再无可阻挡你的强者,绝无敢忤逆你的意识…世人皆须听你号令,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新的帝皇。”
“抑扬顿挫的,他是放什么屁?葛阿姨,你不用翻译,我不想听。好吧,我听你的…嗯,什么他妈的帝皇,什么他妈的天武,关我屁事,让他滚!好,你教我说…是的,敬谢不敏。敬谢不敏,老东西。武神未死,你老实待着吧,等我们的人带你走。茉亚,我们走,我有事想问你。”
竹拉着茉亚出现在熟悉的天台,盯着她的灰瞳,拿出虚无圣典:“你…你是不是骗了我?我听那武神说,帝皇…帝皇都不知道你的办法啊?还是…还是你的办法没用?你…你别怕,你说实话,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就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沉默的她久未回答,终是看眼圣典、望眼太阳,视线落回阳光下别扭的他,诚恳请求:“朋友,我需要观摩虚无之圣典,你可否先行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