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栅栏和草坪

（时间：18年10月11日）

他们约好的集合地点是废弃厂区里他们的小房间，时间是阳光移动到东面山壁地面和山顶之间一半的地方之时。

生命岛上的阳光除了太阳本尊从来不露面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阳光的移动非常有规律，一年四季不变。也就是说，不存在由南到北的季节性偏移，也不存在夏长冬短的角度性变化。所以，这几乎每天照耀的阳光在岛上所有的区域都成了岛民的时间参照。

他是他们这些人里面唯一拥有手表的人，也是区长以下唯一拥有手表的人。在阿尔贝特、施图姆和凯特的手上他见到过手表，在来自总部的范巴腾也见到过，在这里一般人这里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他的手表还走得很准，而且有一种永不停顿的意思。他每一次从昏迷中醒来，都发现它没有停顿。在上海的时候他到表店里问过，表店里一位老师傅拆开表的后盖看了半天，它说，真的好奇怪，这是一只机械表，不是电子表，没有电池。可是没有发条可拧。这是世界名牌，可是这个表型他从来没有见过。

阳光照到东面山壁的三分之一的时候，是娜拉她们几个人说的。她们说，探视孩子的时间每天只有两段，中午，是指午饭时间刚过之时，这时阳光还照射在桶底，只是偏东一些。在桶底如此，在山上草坪那里也一样。到了阳光离开东面山壁底部的高度到两个人那么高的时候，在山上就是阳光完全离开了妈妈们所站立的半壁山洞的时候，孩子们就回到宫殿里去了，妈妈们也必须下山了。根据他的对表观察，这段所谓的中午探视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

第二个探视时间是所谓傍晚，是从阳光离开东壁三分之二即只照耀着上面三分之一的时候开始的，在山上就是阳光已经完全离开草坪、只照耀着宫殿和树梢的时候。结束的时间是阳光完全离开山壁和山上的地面，只逗留在天空上，而且从红色走向暗淡的时候。根据他的对表观察，这段探视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

妈妈们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左右开始往山上走。到了山上，时间就差不多，略早一些。大多数妈妈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左右就等在那里了。

今天是他们这里三位妈妈同一天同时探视的时间，这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多一遇的事情。今天的探视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半开始的。

他们都早早地到了小房子那里。彼得带来了一个背包，正好可以把两根粗绳子放进去。

大家的心情都有些紧张，这是明显的事情，也是自然的事情。

有谁找了一句话说，就有人回应一下。然后就谁都不说话了。这样的情况重复了很多次。

这些找出来的话，重复度最高的是：他怎么还不来？

这个重复度越来越密集。

大家说的“他”，指的是童城。

大家说着说着就走出了小房子，走到外面的管道中间。

阳光已经大大地高于东面山壁一半的位置了。

洛丽塔说：这个家伙，昨天还跟他说一定会提前到的。

娜拉说：要不要谁去找他一下？

雨莲说：不用。一走就散了，也许更耽误时间。他应该遇到什么事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忘记的。

彼得说：再等等吧，不能再少一个人了。他应该随时会到。

可是这个“随时”是很长的时间，而且是越来越长的时间，长得会疯狂地长草。在他的心里是这样，在他们的心里一定也是这样。

他们应该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出发的。不到四点半，他们就走到了室外。

到四点半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厂区的边缘、靠近从圆亭通往欢乐世界的大道的地方了。

洛丽塔说：他是个男人，他们还指望着他的力气呢。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昨晚商量的时候，他们甚至安排了两根绳子的拔河队伍。波历和彼得两个男人加上娜拉拉一根绳子，童城和洛丽塔加上佐衣拉另一根绳子。洛丽塔块大，力气跟男人差不多。

他们一共才六个人上山，少了一个男人，确实可能会有些影响。

佐衣说：不会是不靠谱，我看他态度很积极的。一定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了。

洛丽塔说：还有什么天比这个更大的？

五点了。也就是说，探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五点零五了。十分了。十五了。二十了。

从五点开始，波历从心里数着秒数，每隔三百个数他才看一下表。否则他每分钟会看十次。

然后彼得说，不行了，再不走不行了。也许他会直接上山去的。

波历说：对，我们不能再等他了。走吧。否则我们的时间就不够了。

娜拉说：赶紧吧。否则我们又要再等一年了。

他们几乎是奔上山去的。跑跑停停，停一下再跑。女生们实在是跑不动了。毕竟是上山。

他们冲进禁区里的山洞的时候，也许是人太多，跑得太急，脚步声和喘息声太密集，洞顶上的大蝙蝠都被惊动了，它们扇动着它们的大翅膀，吱吱地叫着。有一只甚至开始盘旋。蝙蝠一旦开始盘旋，那速度是惊人的，惊人到几乎看不清其身影的地步。它带着风从我的头顶掠过。

可是波历顾不得了，大家都顾不得了。他扶着娜拉，彼得扶着佐衣，他们仍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台阶上方奔跑。

在上面的洞口，他们把海鸥们也惊动了。它们尖叫着飞了起来。那一片尖叫声，也是挺吓人的。

今天的其他妈妈不多，大概有十来个人。

她们倒是没怎么被惊动。有几个人回头看看他们，展现出惊讶的神情，可是马上就转过头去，继续跟她们的宝宝们亲密。有些妈妈甚至没有回过头来。

毕竟，她们的每一次都很宝贵。

波历看了看手表，他说：还好，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娜拉的埃粒米、佐衣的薇薇安和洛丽塔的欧文都已经扒着栅栏。他们尖叫着“妈妈”。

最后跑上来的洛丽塔沉重地倒在波历的脚边。可是她马上就爬了起来，几乎是跳了起来，用她沉重庞大的全部的身躯向栅栏那里扑过去，就象是哪部战争电影里那个扑向敌人碉堡的英雄那样。

彼得拍拍波历的肩膀：让她们享受一会儿吧。我们还有时间。大家也需要休息一下。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

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彼得这句话让他眼前一亮。他忽然看到他们面前的风光：一片平和，一片光亮。阳光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半壁山洞，也离开了草坪，照耀在树梢上和远处宫殿顶端。他们面前的栅栏那里，十几个妈妈跟她们的宝宝们交流着，亲昵着，海鸟们恢复了它们的平静，有几只在飞行，有几只在滑翔，有几只停在远处的树上和房顶上。宫殿前的草坪上，几百个孩子奔跑着，叫喊着，欢乐着。

这也许是他在这里能见到的最后的平和了。

感觉没过多长时间，先是娜拉走了回来，然后是佐衣和洛丽塔。她们都把孩子带到了他们面前的栅栏这里。

他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

彼得说：开始吧。我们重新组合一下。我和洛丽塔一头，你和娜拉、佐衣一头。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波历和彼得分别把两根粗大的绳子牢牢地绑在紧挨着的两根直立着的钢条上，大约离地面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

他和彼得轻轻地喊着：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那两根钢条被他们拉开了。比他设想的容易。

两根钢条的中间被拉到了外面两根的位置，他们这里拉得还超过了一些。

有几位妈妈走了过来，惊讶地激动地看着他们。

这时，他们的头顶上炸开了，远处的宫殿也炸开了，整个山上草坪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特别的响，特别的刺耳。

波历说：快！

娜拉双手拉着她女儿的双手，说：埃粒米，钻过来。

埃粒米小脑袋刚到这里，波历帮着她，他双手伸到她两边腋下，一把就把她抱了出来。

紧接着，佐衣在彼得帮助下，把薇薇安也抱了过来。

这时，他们这里全乱了，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妈妈都涌了过来，把他们都挤开了。一个妈妈把她的孩子拉了出来。另一个女人把她的孩子也抱了过来。

洛丽塔急得跳脚。

可是这时候她显示了惊人的科学家气质。

以她的块头和力气，她完全可以她有能力把所有的女人都扒开，先把她的欧文弄出来。

可是她没有，好只是跳脚，嘴里还喊着：快一点啊。

她甚至停止了跳脚，挤到洞口旁边，帮着那些女人和孩子。她时不时地回头跟欧文说什么。欧文也乖巧地点着头。

乱的不光是他们这里，还有草坪那头。

宫殿前忽然就出现了好几辆军车，军车的数量还有不断增加着。

阿姨们象驱赶羊群一样把那里几百个孩子往宫殿的方向驱赶。

军车上跳下了许多浅绿色军人，穿着浅绿色军服的军人。

久违了的浅绿色。

他们端着枪向这里奔来。

这是最后的斗争。

他想起了那句歌词，想起彼得昨天说的那句话。

他居然还有余暇想：今天是18年10月11日。

他居然还想起一个外国电影的片名：请记住C018。

一声枪响，在半壁山洞里，在草坪上回响着。

一名浅绿军官高举着一只手，他的手上的手枪在冒烟。

他吼叫着：站住，都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