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众生百态(三)
瑞敏郡主尖声叫道:“皇帝舅舅向来以身作则,为了筹措军需,他自己的4季常服也不过8套,1日3餐全都能省则省,你怎么能说他乱加课税,暴力敛财弄得民不聊生?你简直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听着她天真到近乎愚昧的言辞,周知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1个不出贵门的千金万金小姐!
瑞敏郡主早已被他的反常举动吓破了胆。
她欲待要哭,可是,1想到自己贵为郡主······她咬牙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始终不肯落下。
直到周知洵终于笑够了,才又低下头去,再看她的眼光已经充满了戏谑,“你只看见他的4季常服不过8套,但你可曾看见,他宫中的甬道两侧点着常年不灭的鲸油灯?你可曾看见,为了不被烟气熏蚀,他屋里经年累月用的是紫檀木炭?你可曾看见,他为了给自己“找1处养老之所”,在京郊大兴土木,建造史无前例的最大行宫?你可知那行宫里1根承重的榉木,要经历数十道转手,千里迢迢从云南运到京都,每1根的成本居然要8千两之巨?”
1番话说得如金石铿锵,掷地有声!
瑞敏郡主直听得呆了,可随即,她的眼中又闪过1丝迷惘。
紫檀木炭怎么了呢?
那不是冬天1定要用的东西吗?
8千两银子······算是很多了吗?
她满脸的茫然。
周知洵几乎又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不是你们皇家如此的奢靡无度,又何至于到了要打仗时,才发现国库空虚至此?若不是皇帝纵容儿子贪赃枉法,践踏百姓,大4敛财,丝毫的不加制止,又何至于纵得各地百官都跟着朝廷有样学样、任期内贪腐无数,巧立苛税名目,胡征乱要,惹得民怨沸腾?如此种种的宿弊,安知不是你那个皇帝舅舅上梁不正下梁歪之故?”
瑞敏郡主彻底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的这些话······但凡传出去1星半点,那都是诛9族的弥天大罪!
“郡马······”她下意识地拉住周知洵的袖子,语气颤抖着,近乎央求,“你怎么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快别说了,住口,千万······别再说了······”
可这些话,周知洵已经忍得太久、太久了。
今天好容易有了个机会直抒胸臆,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况且,他也根本就不想停下!
“3皇子王佑吉狼子野心,早就意图太子之位,当初我们周家的事1经闹出,皇帝明知是3皇子从中作梗,却担心细查下去,会牵扯出3皇子来。因此全不顾我周家蒙冤,竟胡乱下旨重判,了结此案!”
周知洵的话越说越深、越说越狠:“前几年的太子被害1事,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又是那些皇子们的手笔?可皇帝心迟意软,居然1再宽纵,不肯严惩,只会迁怒于东宫的守卫······
如今,他最爱的太子终于早死,他这才幡然醒悟,终于舍得动他那些宝贝儿子了!可是1切都为时已晚了······他的太子再也不能复生了!都是他自己的纵容姑息,才酿出今日的苦果,1切的1切,都是他王允瞻的报应!
周知洵仰天大笑,笑得4无忌惮,酣畅淋漓,原本俊逸如清风朗月的眉眼,此时早已爬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之色!
竟然直呼当今皇帝的名讳······
守在门外的平安早已被吓得两股战战。
他实在不能相信,这样近乎咆哮的恐怖声音,居然会是出自自家公子之口!
可转念1想,谁在经历了这些惨变之后,还能真正心平气和地对待仇家之人呢?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从前,和公子1起在开封老家的日子。
坚毅精明的家主、学问渊博、风光霁月的大老爷、活泼爱笑,却最怕念书的3公子、像个小大人1样,总喜欢板着脸的4公子、沉默安静,对下人却极好的3小姐、还有从小就喜欢缠着自家公子问这问那的十2小姐······
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再回过神来时,平安的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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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瑞敏郡主已经脸色惨白。
就在刚刚,她心里骤然间冒出1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话到了嘴边,却又始终不敢问出口。
周知洵却替她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太子之死,我可有参与其中?”
瑞敏郡主似乎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太子也跟他老子1脉相承,明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包藏祸心,意图皇位,竟还顾念着手足情深,1力替他们隐瞒遮饰,连“以诚待子,子反欺之”这样浅显的道理都看不破······他这样被手足私情所困,为了保全自家,不惜混淆黑白、牵累无辜之人,怎么可能当个好皇帝?”周知洵微微笑道:“若是留着他,岂不是害了全天下的百姓?”
“你······你······”
瑞敏郡主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她紧紧抓住床边的帐带,任由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用疼痛来保持着清醒,保持着她在周知洵面前最后的1丝体面。
“就算皇上亏欠了周家,可我们家待你不薄······我娘······她1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你却狼子野心······你······你恩将仇报!”
周知洵盯着她看了半晌。
“看来你娘还真是为你好,居然什么也没告诉你······”他玩味地笑道:“你以为我为何会落到你们长公主府里?”
“你······又想胡说8道什么?”
瑞敏郡主拼了命地摇头,想要捂住耳朵,可手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让她情不自禁地还想再听下去······
“周家败落后,我的几个幼弟何以会频频被人暗害?我那最小的弟弟何以会突然病死?另我走投无路,逼不得已答应入赘?”周知洵的声音轻飘如冰雪,透着锥心彻骨的寒意:“你真应该好好去问问你的好母亲······”
瑞敏郡主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血色······
可隐隐的,却又有1种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终于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难怪······难怪在她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她还是会偶尔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1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1直以为的金玉良缘,原来从1开始就是1场笑话!
她自己就是1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
她终于笑出了眼泪。
周知洵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淡淡地吩咐平安:“传我的话,郡主病中心绪不佳,自即日起,任何人不得踏进照妆堂半步,若有人胆敢冲撞了郡主,你直接命人仗杀便可,不必再来回我。”
“是!”
谁都知道瑞敏郡主已经卧病许久,连宫中都知道她是为父母的去世而伤心过度,以致喜怒无常,性情大变。主子与郡主向来“伉俪情深”,如今这样做,也是为了郡主的贵体着想,看上去合情合理······
平安的声音平稳,没有半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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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日后,瑞敏郡主病逝。
周知洵瘦得只剩下1把骨头,进宫来报丧时,太后特意留他说了好1会子的话,劝他节哀。
待他走后,董嬷嬷进了殿内,把已经放凉的茶水倒去,重新烫过杯子,又添了1盏热的。
太后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皇嗣凋0,宫里宫外1片惴惴之气······”她深叹了1口气,“长此下去,京都恐要生乱了。”
董嬷嬷忙劝道:“皇上圣德庇佑,京都不会有事的。只是最近,不顺心的事确实是多了些!依奴婢看,不如请大法师来做1场法事,也好安定人心。”
“也罢!”太后点了点头:“宫里也许久没做过1次大法事了,是该安排了。”
董嬷嬷连忙记下。
“对了,红轩那孩子,去了有多久了?”
太后所说的,是彰国公府的次子季红轩,他娶了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在5城兵马司当过差,后来又进了宫,负责太子御书房的守卫,这次也获了罪,被贬去了琼州。
董嬷嬷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回道:“已去了十来天了。算着脚程,也该过了玉华州了。”
太后的脸上微微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年秋围时,哀家记得,红轩得了个第3名,彰国公府上下都兴高采烈的,只是那年,何家2郎夺魁,何家大郎第2,宣平伯府1门两开花,风头更是盖过了彰国公府······谁又能想到,如今却1个被贬,1个庸庸碌碌、泯然众人,可见天道无常,祸福难料啊······”
是啊······
董嬷嬷也觉得心有戚戚。
“对了,上次听婵儿说起,她娘家祖母有些不大痛快,你明天就派人去看看。”
“是!”董嬷嬷恭声应下了,“听说身子还算硬朗,只是心里有些不大明白了······”
“那也是个操心的······”太后微微摇头,“两个孙子1时瑜亮,就该早立主意,只消保住1个,就足以支应门庭了。她却不肯看破些,总想要1个两全之法······殊不知,搏2兔而不得1兔,两个都不放,就两个都保不住······”
董嬷嬷不禁默然。
太后静静地出了1回神,又命人点上了佛香,亲自动笔,抄写起经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