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等不及
送走福慧郡主那小祖宗，卫湘君便去了前头忙活。
别说明儿债主上门，就是山崩地裂，今日来正修堂的病人，当大夫的都得给人家好好地瞧。
这是郑大医生前立下的规矩。
天色黑下之时，竟下起了雨。卫湘君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碧雪找了过来。
原来郑夫人一直站在郑宅门外，任人如何劝，都不肯回屋，说是要等郑大夫。
“师娘回去吧！”
卫湘君从后院出来，郑夫人还站在屋檐下。
“湘儿，你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郑夫人裙角都湿了，眼中还带着一丝慌张。
“差不多该回了吧！”
卫湘君含糊地道。
刚才卫湘君还跟掌柜他们商量，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可麻烦就在，谁都不知郑乔生去了哪家。
少年夫妻，老来为伴。
郑夫人心中的焦灼，卫湘君也能体会。
更敲了两下，郑夫人总算被卫湘君好说歹说，劝进了屋。
“这老头子，早上出去之时便神神秘秘，也不怕人担心！”
郑夫人走到堂屋外，又埋怨一句。
卫湘君站在院门口道：“师娘放心，我在这儿等着。师父回来，立马给您报信！”
“外头下着雨，别冻着了。快进来，咱们谁都不等！”
郑夫人说起了气话。
“成，我一会就到前头去。”
卫湘君应道。
“可惜常福不在，要不然让他带人去找了。”
碧雪将郑夫人送进屋，又出来陪卫湘君。
“师娘，咱家郑大夫一辈子厚道，平日从不跟人红脸，不会有什么事。”
卫湘君这话，说是安慰郑夫人，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偌大衡阳城，就算常福带着亲兵营，想要把人找到，也是大海捞针。
雨渐渐地小了，北街的青石板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四下寂静，只听得到谁家院中的树叶，被吹得沙沙响。
碧雪哎呀了一声，“钱庄的契书要郑大夫签字画押，若他回不来，明儿可怎么办？”
卫湘君回过神。
真要走到“欠债不还”的那一步，正修堂在衡阳城便没了立足之地。卫大姑娘也成了言而无信之人，只能任人耻笑。
要不，把卫大奶奶留下的首饰当了？
起先卫湘君也动过这念头，可东西在郑夫人那儿搁着，郑夫人无论如何不肯拿出来。
郑大夫自然站在他娘子那头，说是郑宅可以卖，卫大奶奶的东西，在卫湘君成亲之前，绝对不能动。
可事急从权，不想动也得动了。
卫湘君朝着郑夫人那屋看时，碧雪道：“没想到，福慧郡主突然变好心了。特意给姑娘送银子。”
“是王后娘娘赏的。”
今日那五百两，福慧郡主不过跑个腿，银子肯定是岳王后掏的私房。
岳王后的处境也难，还能顾到她这里，卫湘君已经感激不尽。
“我还得去后院看看，你去陪着师娘。”
卫湘君嘱咐一句。
真不成，就到前头配些助眠的药，等郑夫人睡着，她再下手。
被逼到这份上，卫湘君都准备当家贼了。
碧雪回了里头，卫湘君也走下台阶，收起了伞。
雨这会儿又不下了。
踩着积水的青石板，卫湘君站在后院外，正要推门进去，忽地听到脚步声。
有人提着只羊皮灯笼，远远地过来了。
那人还打着伞，教人看不到他的脸，可瞧着步态，并不是郑大夫，何况身边也没跟着一个半大孩子。
等人快到近前，卫湘君吃了一惊。
顾殊竟冒着雨过来了。
“这么晚，还劳烦顾公子来咱们这儿。”
卫湘君俯身招呼。
顾殊也有些意外，道：“大姑娘在等哪位？”
“家师外出看诊，还没回来，我出来迎一迎。”
卫湘君笑道。
“想是我来得不巧。”
顾殊面露遗憾，“这几日我随工部的大人们到下面巡察河道，有幸寻到几本医书，送来让郑大夫瞧瞧，也不知能否用上。”
“顾公子百忙之中，还想着家师，如何好意思呢！”
略顿了片刻，顾殊道：“在下留京的事，已然定下，便在工部。”
卫湘君干笑了两声，“恭喜啊！”
“不过是九品小吏，不足挂齿。”
寒暄过几句，又接了人家手里的书册，卫湘君后面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天不遂人愿啊，难得瞧见一位还算顺眼的，卫湘君与他竟是无缘无份。
两人面对面站着，卫湘君多少有些局促，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无趣。
顾殊又开了口，“天这么晚了还未回，郑大夫莫非出了城？”
“或许是哪家病人有事，我师父便留下了。他性子有些轴，尤其救人之时，总要竭尽全力。”
卫湘君真没想过，郑乔生会出城。真要走那么远，他肯定要知会郑夫人一声。
“是病人……不好了？”
“我师父没说去瞧哪位病人。”
卫湘君忍不住嘟囔，“他越老越像孩子。”
感觉郑乔生这趟出诊，倒像成心要瞒着谁一般。
注视了卫湘君片刻，顾殊拱手，“这会儿也晚了，在下便打扰。大姑娘也早些回屋休息。郑大夫应该能很快回来。”
论及细心周到，顾殊实在让人挑不出错处。
“小女便不送了。”
顾殊忽地又问了句，“听说正修堂出了些事？”
“还好吧！”
卫湘君本来有些疑惑，人家不愿意沾正修堂的事，才刻意疏远。如今看顾殊主动提及，倒是她小心眼了。
“怪我一直在外头，知道得太晚。”
顾殊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笼，“我已然同姐姐说了，尽快把新置的宅院兑出去，虽银子不多，咱们能帮，总要帮一些。”
一个身无长物的书生，说实话，帮不上卫湘君多少忙。可听到人家这话，卫湘君没法不惭愧。
卫湘君起了成亲的心思，考量的不是男欢女爱，而是这段婚姻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倒是顾殊真心想跟她过日子。
“那宅院是尹娘子给你的心意，如何说卖就卖？衡阳本就居不易，日后公子若要娶妻，有间宅院，底气也足一些。”
“大姑娘何意？”
顾殊果然是聪明人，
卫湘君只能尴尬地笑笑。
她本不是善人，可今日肯定要做恶人了。
“大姑娘若不嫌弃，这几日便请媒婆上门？”
顾殊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
卫湘君被吓了一跳，回身看看地上碎瓦片，轻吐了口气，“如今实在不方便，后头小女也有别的事要忙……”
卫湘君想过，找个机会跟尹娘子把话说明白，这婚事就此作罢。
结果，机会来得真快。
“婚姻之事，还请顾公子再行考虑！”
顾殊人品太好，卫湘君不想耽误了人家。
“……为何突然变了卦？”
顾殊明显有些懵了。
卫湘君盘算过措辞，才开了口，“出事之后，小女想了许多。正修堂乃外祖传给小女，惹来这祸，既是树大招风，也是小女平日有失谨慎。正修堂于我，不只是家产，更是一份责任。无论此时还是将来，小女都不敢丢下师父他们，自己去过逍遥日子。”
“便是大姑娘成了亲，也能照应到正修堂。”
没想到顾珠是个放不下的，卫湘君只得下猛药，“小女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顾公子刚踏上仕途，日后自然要青云之上。若小女后头吃到官司，免不了连累身边人。到时顾公子左右为难。好在你我还没定亲，倒还来得及。”
顾殊愣了好一会，道：“可是大姑娘觉得，我帮不上忙，反而当了累赘？”
“是我不想给公子添麻烦。”
“大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卫湘君也不隐瞒，“若这边做不下去，我打算离开衡阳城，继续开医馆也好，当游方郎中也成。”
注视卫湘君片刻，顾殊问，“都知王后娘娘颇为欣赏大姑娘，或许还有转机。”
“不瞒顾公子。小女得罪过长宁公。今日落到这步田地，多少有人在背后捣了鬼。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只怕连王宫都进不去了。”
话都说到这步田地，想来人家也该知难而退了。
不出所料，顾殊瞧向卫湘君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今日，难不成要让在下做背信弃义之……”
卫湘君打断了顾殊，“公子何来背信弃义，只小女说白了，就是个买卖人，事事都先看利益。当初小女是看中顾公子日后前途无量，可如今想法已然变了。公子发迹，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小女等不及了。”
顾殊吃了一惊，“大姑娘不是这种人。”
“明儿债主就要上门，若还不上，我与师父皆要身败名裂。如今除了保住正修堂，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卫湘君笑着道：“小女对婚姻之事，并无多少期盼，无所谓琴瑟和鸣，两情相悦。只想找个遇到麻烦之时，能帮我挡在在前头之人。顾公子或是良配，却未必能为我所用。”
这话说得，连卫湘君自己都嫌刻薄。
顾殊再无多言，朝卫湘君拱了拱手，到底掉头而去。
卫湘君望向那位背影，松了口气。
若是前世遇上顾殊，卫湘君说不定义无反顾地跟了他。知书达理，脾气温和又前途光明，这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夫君之选。
可今生总归不一样了。
卫湘君有自己的活法，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有太多牵袢。
“卫大姑娘要选之人，看来非我莫属！”
头顶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卫湘君心里一惊，提起裙子，回身往郑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