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公子病
前脚卫湘君用力将院门闩上,后脚便有不速之客敲开了郑宅大门。
“郑大夫让小侄带话,等军营那头忙完,立马便回来。”
堂屋里,听过徐启带来的信,郑夫人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卫湘君冷眼瞧着徐启,想起方才在外头,那块莫名其妙落在她身后的瓦片。
这家伙要不就是想拿瓦片砸死她,要不就想吓死她。当着郑夫人的面装正人君子,可心里没憋什么好主意。
“难为你特意跑这一趟。”
郑夫人注意到徐启身上的衣裳湿透,转头吩咐,“湘儿,徐启与你师父个头差不多,我屋的柜子上头正好有件长衫,拿来给他换了。”
“夫人,不必麻烦!”
徐启说着,瞟了卫湘君一眼。
“麻烦什么!你放心,衣裳是刚做好的,郑大夫并没穿过。”
这还没完,郑夫人又关心地问,“这么晚了,你用过吃食没有?”
“不瞒夫人,小侄还真饿了。说来在武胜关,我最惦记的,便是夫人亲手做的那一碗热汤饼。”
徐启这嘴甜到能齁死人,卫湘君背过身,心下满是嫌弃。
等卫湘君取了长衫回来,堂屋里只有徐启一人。
将盛了衣裳的托盘放到正中桌上,卫湘君掉头便要出去。
“方才你跑什么?”
徐启摘下腰间长剑和束带,一点不拘束地在堂屋换起了衣裳。
卫湘君站到堂屋外,瞧着后厨那边,“你们找不到大夫了,非得鬼鬼祟祟把人弄走?”
“情势所逼,你日后便会知道。”
卫湘君只当这人故作神秘,“不用日后,快些把我师父送回来!”
“刚才同你说话那人……”
徐启顿了一下,问,“你和他订亲了?”
“胡说什么?”
卫湘君转头瞪过去,正瞧见徐启在系腰带。
有一瞬间,卫湘君差点要抬脚进去了。
须陀山的苦力没了公子的命,却不忘公子的病,穿个衣衫鞋袜都得翠雨侍候。
好在卫湘君立马回过神,可后背却出了冷汗。
前世那些坏习惯,她居然还没忘掉。
如今的徐启倒是利落多了,眼瞧着已穿戴整齐,嘴上却不省事,“今日你悬崖勒马,不然的话……”
卫湘君怒问,“不然如何,你还想弄死我?”
徐启看了过来,“我可不舍得。不过你何时认得他的?可知那人底细?”
“与你何干?”
徐启走到门边,“十七了吧,又不是小丫头,这么容易上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失陪!”
卫湘君再不想听徐启聒噪。
徐启就是个不敢露出底细的,好意思说别人。
瞧着卫湘君掉头要走,徐启开始阴阳怪气,“那人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指望,他在你麻烦之时挡在前头?你不是大夫吗,都不知道治自个儿眼睛?”
这人哪来的脸,居然教训起她了?
卫湘君干脆转过身,“徐五,你不掂自己分量的,敢对本姑娘说三道四。我师父这二年身子不大好了,你们想请他出诊,光明正大地来接,赶紧把人送回来。你们倒好,人就这么扣住了!你不给咱们添麻烦,就谢天谢地,哪来的脸皮,让别人治眼睛?”
按徐启刚才的说法,他带队从武胜关送回来一批伤兵,有几位十分凶险,便派人将郑乔生接了过去。
“放心,我们不会亏待郑大夫。”
徐启摸了摸鼻子,气焰到底被压了下去。
卫湘君剜过去一眼,正要趁热打铁下逐客令,碧雪端着茶盏,走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闭了嘴。
徐启接过茶盏,坐回到堂屋,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碧雪退到外面,在卫湘君耳边道:“夫人让我同姑娘说,虽这回徐五哥做得莽撞,可也是郑大夫自个儿愿意的,你别怨他了。”
卫湘君看出来了,郑宅里头,一个个跟徐启都挺熟络。
“在下也是好意。知人知面不知心。”
里头喝茶的那个,不甘寂寞地又来一句。
有些人,是从来不照镜子啊!
徐启从头到脚写着四个字——居心叵测。
卫湘君一直在猜,他什么时候原形毕露,没想到人家这么沉得住气,竟捱到了现在。
以前卫湘君还想提醒岳无咎他们,可自己手中无凭无据,人家又是一点破绽都不露,卫湘君也没法子。
“姑娘,那份契书……”
碧雪脑子倒是快。
徐启耳朵实在灵光,立马问道:“什么契书?”
卫湘君长吐一口气。
的确,她得尽快找到师父,把契书签了。
只能等天亮了。她亲自去一趟军营,再尽快赶回来。
“徐五哥,咱们正修堂遇大麻烦了!”
碧雪居然应了一句。
郑夫人从后厨出来,让身后仆妇送上了汤饼。
“碧雪!”
卫湘君大喝一声。
到钱庄借银子的事,卫湘君不想让郑夫人知道,免得她无谓的担心。
当然,更不必让徐启知道。
堂屋内外的人,全都望向了卫湘君。
“姑娘,不能说啊?”
碧雪忙走到外面。
“你肚子里就搁不住一点东西!”
卫湘君攥住了碧雪的手,往准备回屋。
“女孩儿就这样,喜欢神神秘秘。”
堂屋里传出郑夫人的声音,“对了,我让人把你和常福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晚上歇在这儿吧?”
卫湘君脚步顿了顿,徐启这祸害,居然到哪儿都吃香。
袖子被扯了一下,卫湘君回过头。
“姑娘,徐五哥……不是坏人。郑大夫和夫人都夸他正直忠厚。”
“明儿城门开了,咱们就出发,我亲自跟师父说。”
卫湘君压低了声音。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侄还有事要办,回头便去岳大将军府,不敢叨扰夫人。”
听到徐启要走,卫湘君心里总算舒服了些,伸手推开了自己屋的门。
这一场雨,到三更天才算彻底停了。
城南梨花巷的一处二进院,一间不起眼的屋里,此刻亮起了灯光。
徐启坐在正对着门的桌边,抻了抻略有些小的袍子,瞧向面前站着的人。
“不知五爷会到,在下差些失手。”
一个三十来岁,圆脸短须的男人说道,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
方才小院起了一场恶战,直到男人听到徐启骂了一句,“没长眼啊?”
徐启哼了一声,问,“尹胜,你过来了多久?”
“一年有余了。”
被叫作尹胜的男子低头回禀,“出发之前,老公爷还在说,务必要寻到五爷了!”
“老国公没进大牢?”
“阖府都还平安。”
徐启笑了笑,“可惜了,姓徐的该要吃些亏,尤其是那帮纨绔。”
尹胜忙道:“罪魁祸首已然被抓到,老公爷大义灭亲。只这一折腾,他老人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然不见外人了。”
徐启扑哧笑了出来,“你放心,我这位老祖还能活上十年、八年。”
“五爷心意,在下一定带到。”
尹胜暗赞。这位五爷虽看着桀骜不驯,可心里总归还想着老国公。
“用不着!”
徐启摆了摆手,瞧见一个女人端茶进来,用手指扣了扣桌子,“多谢嫂夫人,看来尹兄终于要当爹了。”
尹胜忍不住笑道:“等了这么多年,前头都没留住。没想到在蓟北得着喜讯。”
“好福气!”
徐启低下眼睑,免得教人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
他和翠雨的孩子,没一个得见天日。
“五爷!”
尹胜不知徐启为何脸上露出不快,可有些话,还是得说,“五爷,老国公年事已高,一直盼着再见您一面。”
徐启仰头想了想,“有什么好见,他老人家不是把我赶出家门了吗!”
尹胜讪笑。
那回徐启回长安城,祖孙俩关在书房,吵到彼此翻了脸。
“老国公这把岁数,五爷何必跟他计较?”
尹胜乃是徐国公的谋臣,前世一直跟在徐启身边,最后应该还帮他收了尸。
这一世,徐启没听徐国公安排,私自跑回蓟北。尹胜的主子应该另有其人了。
“他那么大岁数,还想什么大梁霸业。真到成就霸业,只怕比这会儿还烦。”
徐国公就是看不透。
尹胜脸皮抽了抽,“五爷,不说别的,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老公爷前头得知五爷下落,甚为欣慰。”
“他欣慰什么?”
“岳家军是蓟北最硬的一块骨头,老国公早想除之而后快。未料五爷想到了前面,独自潜入敌军……”
“放屁!”
徐启不痛快了,“老子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家母是蓟北人,我也出生于此,徐启就想当岳家军,为国杀敌。以后你们敢带兵来犯,咱们战场上见!”
尹胜都听傻了,拿眼直瞅徐启。
几年前这位徐五爷回了趟长安,只待一日,把老国公气吐了血,便拍拍屁股跑了。
说来这位着实神奇,尹胜当时就站在老国公书房外,亲耳听到,徐启让老国公到后院去搜,说是有人胆大包天,在屋里藏宫中布防图,这是恨姓徐的安逸日子过够了。
老国公后来真就派人去搜,才知三公子带着几个门客在想歪主意。前脚老国公刚烧了布防图,后脚国公府便被人围住,只为有人告密,徐国公意图谋反。
打那时起,徐国公便认定,下一任徐氏族长只会是徐启。
只徐启却无影无踪了。
尹胜被派过来,除了当细作,也是受命打探徐启下落。
说来各国之间互派细作也是寻常事,尹胜很快得知,徐启入了岳震麾下,甚至颇受重用。
然而尹胜传去消息,徐启根本不理。
今日人总算见到,尹胜只想着,把这位爷哄回长安城,他就算立了大功。
没等尹胜想好如何开口,徐五忽地问起,“听说顾殊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