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困手脚
“各位,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陪在一旁的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打圆场。
汪夫人也笑道:“大夫们陪到这会儿,想来也累了,不如先到前院歇着。各位放心,我们老爷答应的诊金,一文都不少!”
“无功不受?,只此事关乎我们这些大夫的名声,必须论个明白。”
有耿直的摆出了不挣银子也要挣一口气的架势,全不管旁边同行递来的白眼。
对方咄咄逼人地叫阵,卫湘君索性应战,“病人确实两尺脉绝,可寸关二脉皆平和,在下由此断定,是子悬而非胎死。各位大夫遍读医书,想来比我更知,为医之道,在于辩症施治,而非照本宣科、人云亦云。”
到最后,卫湘君还是忍不住嘲讽了出来。
那么多大夫,只会众口一词。自己治不了,还不让别人治。这里头有几个是真心替病人着想的,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有人怒了,“岂有此理,何来人云亦云?不过是大家伙所见略同。你这是哗众取宠、颠倒黑白。方才听说向大夫开了紫苏饮,这时候你还要保胎,不怕适得其反,让病人枉送性命?主人家之后若因此报官,只怕你要惹出牢狱之灾。”
驳斥不了她,干脆吓唬人?
这招没吓住卫湘君,倒是教汪夫人脸上露出了犹疑之色。
“罢了,不如等孩子平安降生。到时候是错是对,一看便知!”
卫湘君懒得再跟这帮人费唇舌。
“若是一尸两命,向大夫当如何?”
这话听着,已带上几分杀气。
卫湘君脸猛地一沉,“你们想让我说什么?若病人没了,我以命抵命?各位如此有见地,为何在我过来之前,产妇不只没能转危为安,反而越来越重?你们摸着胸口说,有无延误产妇的诊治?”
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大夫居然会还嘴,有几个怔住了,还有人气地在边上跺脚。
“大夫,我女儿心口又疼了,连气都喘不上!”
亲家太太突然跑了出来。
“瞧见没有,庸医害人!”
有人立时得意,指着卫湘君,“牙尖嘴利有何用?真有本事,你把人救回来!”
“救人是大夫的本分。你们这话,难不成就想要病人出事?”
卫湘君冷眼扫过众人,掉头回了屋里。
产房里头,两个稳婆站在床榻边上,看着几近虚脱的产妇,面面相觑。
方才被劝去休息的老夫人听到信儿,也让人扶着过来了。
“如何会这样?”
老夫人转过屏风,走到床榻边。
亲家太太泣不成声,“孩子,你可不能丢下为娘啊!”
汪夫人也抹着泪,“说是产门已开,可孩子就是下不来。这……”
看了一眼坐在屋中桌边,提着笔,似乎在发愣的卫湘君,汪夫人压低了声音,“娘,这位还让喝紫苏饮,只怕她已然没了办法。不如,换个大夫瞧瞧!”
望了卫湘君好一会,老夫人道:“方圆百里的大夫不是都请来了吗?还能换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卫大姑娘的事迹,袁太妃说过不少。人家不仅帮王后娘娘保住了胎,还救过赫赫有名的岳大将军。医术自不会差。
倒是外头那些大夫,前头个个说无能为力,如何指望他们突然又长了本事。
老夫人不作他想,只把希望寄于卫大姑娘一人。
“我的儿啊!”
亲家太太又哭起来,也是产妇控制不住在呻吟。
“老夫人,我先出去透一口气!”
卫湘君看向正望着她的老夫人,站起身来。
众人一惊。
亲家太太慌了神,“大夫若是走了,我女儿怎么办?”
老夫人却懂了卫湘君的意思,“亲家太太,让她到外面好好想一想,这儿太闹了。”
冲着老夫人点了点头,卫湘君抬脚走到外面。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卫湘君走到院中一簇沾着露珠的花丛边,背手在那儿,貌似赏花,却什么都没赏到。
卫湘君救过的人也不少了,唯独这一回,像是被困住手脚。
她以前也遇到过产妇子悬,甚至有比汪少夫人更重的。那会儿她都处置得极顺当,可今天……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向大夫如何出来了?”
有声音在不远处问,能听得出不屑。
卫湘君往院外瞧了瞧,索性走了过去。
“人救回来了?”
卫湘君摇头,“尚未。”
“向大夫为了自个儿面子折腾产妇,实在不该。死胎总下不来,也不是办法,不如用硝黄。”
一位三十来岁的大夫貌似给意见,语气里却带着教训。
卫湘君不由睁大了眼。她记得,这位便是为了重谢而来的马大夫,没想到一开口便下猛药。
他到底是救人,还是要人性命?
边上一位岁数大的大夫直摆手,“不可用硝黄这等厉药,可用泻白散加芩、桔,不止下胎,也不伤产妇。向大夫切不要迟疑!”
卫湘君哭笑不得,这位开的方子,孩子便是出来,也凶多吉少。
“当初汪少夫人的喜脉,是在下诊出的。我还说,少夫人两手俱洪大,乃是纯阳脉,主有贵相,想来这一回,定能化险为夷……”
卫湘君猛地顿住,看向那老大夫,“确定是两手俱洪大?”
两手俱洪大,指的是人阳热亢盛至极,脏腑间有火热内蕴。若妇人有此脉象,很可能……
“我替人诊了几十年的脉,如何会错?”
老大夫不悦地道。
卫湘君却笑了出来,甚至拱手道:“多谢先生提点!”
几个大夫全愣住了,都听不出,卫湘君得了什么提点。
回到产房,卫湘君再次把过产妇的脉象,心里终于笃定,转过头道:“不用担心。少夫人乃是双胎,一上一下,打起来了。”
亲家太太被惊到忘了哭泣,张着嘴看向卫湘君。
卫湘君走到桌边,提笔开了方子,“让人速取益元散还有紫苏饮,绝不能耽搁!”
方才绞尽脑汁,卫湘君都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直至听人提到少夫人之前的脉象。
“大姑娘……是真的?”
老夫人走上前,抓着卫湘君的手在哆嗦。
“前头没想到,也是我失误了。”
卫湘君不会算命,算不出别人贵与不贵,却知孕妇两手俱洪,基本就是双胎。
“两个孩子,下面那个抵到产门,想要出来,上面的却用力往上冲,所以少夫人这回痛的不是心口,而是胸膈。以益元散催产,紫苏安胎,想来这是最好的法子。”
“卫大姑娘,老身拜托,大的还有那两个小的,全给我保住!”
老夫人一脸的期盼。
“小女定当尽力!”
卫湘君也答应得痛快。
院子外头,汪老爷带着匆匆赶回的儿子过来时,有大夫迎上前,“汪老爷,这下越发不好了。”
汪老爷心里一咯噔。
“以我之见,双胎之说是谬谈,只怕有人为掩饰医术平庸,在故弄玄虚。”
汪老爷眉头不禁锁住。
刚才听到报信之时,他还高兴了一下。此刻瞧着大夫们的神色,他又有些疑惑了。
“劳驾各位等到现在,不如暂留片刻,说不得还需帮忙。”
汪老爷有些后悔,当时病急乱投医了。
若那位真有本事,也不该到了此时,光让人听着高兴,没瞧见一点进展。
“爹,我带这几位进去瞧瞧吧?多些人在跟前,咱们也放心。”
汪家大爷这提议,众人连连称是。
“胡说什么,里头是产房,如何让男子进去?”
汪老爷训斥道。
“那位向大夫倒进了产房,不合规矩吧!”
有人怪声怪气地道。
汪家大爷被挑起了火,“我去找我娘说!”
想了片刻,汪老爷点了头。
汪家大爷头回当爹,心下本就紧张,回来才知请了个蒙古大夫,更是急赤火燎,抬脚便跑进院子。
“哇”的一声,冷不丁里面传来动静。
汪老爷神色一闪,“什么声音?”
汪家大爷将头挨在产房窗外,想要往里瞧,似乎什么都没瞧见。
有大夫嘀咕,“说不得是哪处的野猫在叫。”
话音刚落,一阵洪亮的婴儿哭声冷不丁响起。
汪老爷正在错愕,汪夫人从产房出来,先是笑着拍拍儿子胳膊,随后朝着院子外道:“恭喜老爷,是双生子。大夫说了,母子平安!”
“哎哟!”
汪老爷一激动,直接奔进了里头。
“不是死胎?”
汪家大爷傻傻问了句。
“呸,乱说什么!”
汪夫人瞪了过来,随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坏的不灵好的灵!”
这边瞧着汪夫人要回屋,汪老爷急得喊道:“是男是女,你说一声啊!”
“两个大头孙子,咱家老太太这会儿一手抱一个,说是像极了咱们这傻小子,竟是舍不得放了!”
愣了片刻后,汪家大爷一下蹦起,“我去给岳丈报喜!”
看着儿子跑远,汪老爷一叉老腰,仰天大笑,全没有注意到,外头那几个大夫互相递了个眼色,也不打招呼了,一个跟着一个往外溜。
好一会后,汪老爷笑够,走到院子外,发现竟没了人。
“那些大夫呢?”
守门的仆人嘿嘿笑道:“回老爷,那几个嘴损得很,一口一个‘死胎’,我们都听着呢。他们若不走,必得挨小的们揍。”
“不可如此!”
汪老爷想想又乐,说了句,“准备酒菜,我亲自陪向大夫喝几杯。对了,叫账房备好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