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查真相
吴药史再回来时,手里托着棋盘,应该没瞧出破绽,笑呵呵地招呼刘内官,又催着小药童赶紧添茶。
卫湘君保持先前的姿势,低头看得认真,可手里的脉案已经换了。
刘内官一脸兴致盎然,不忘嘱咐,“吴药史,咱们便下君子棋,切不可让我。”
“不敢,不敢!刘内官棋力,下官早有耳闻。”
药簿房没一时便安静下来,各人干各人的事,偶尔能听到落子那一刹那的脆响。
卫湘君到后头入了神,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那人先看了看安宁宫那个柜子,随后目光落到卫湘君捧着的脉案上。
冷不丁被人夺走手中之物,卫湘君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年纪三十开外,身着太医官服的男人将那卷脉案提在手中,质问卫湘君,“谁许你动药簿房的东西?”
吴药史从棋桌那头应了一句,“龚太医不必如此,卫大姑娘是来瞧公主脉案。”
“这是公主的脉案?”
龚太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吴药史一怔,赶紧走了过来,等瞧清楚龚太医手中的卷册,不免埋怨道:“卫大姑娘,你这就教本官难做了。”
卫湘君回过了神,眼睛还在瞅王太嫔的脉案,“素知太医们妙手回春,既然脉案放在外头,小女便打算偷一偷师。”
说来前头还挺顺利。
安宁宫是寡妇院,向来沾不到油水,就算最低一级的医士也不乐意管她们。所以请脉的事,约定俗成地早扔给了卫湘君。
书柜中的卷册,大多蒙上了灰,倒是卫湘君伸手取的那个干干净净,自然属于有个出息侄儿的王太嫔。
这会儿虽有些措手不及,卫湘君倒也没慌。
正好她也看完了。
刘内官手拈着一枚棋子上前,笑呵呵地道:“脉案本就是教大夫们看的。卫大姑娘侍奉着凤仪宫,也是得了国主恩准,都是自己人。当初是她谦虚,不然咱们蓟北已然得了一位女太医。人家不过翻翻脉案,太医院何必这般小气。”
“是,是啊!”
吴药史明知被算计了,也只能讪笑。
吴药史在太医院混差使多年,背后也没靠山。
前头冯保,如今这位刘内官,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他从来没得罪过。
太医院里头的桩桩件件,吴药史心知肚明,可也不想掺好。只要安稳守到致仕,他这辈子就圆满了。
龚太医显然没那么多顾虑,语气依旧硬梆梆的,“这些脉案系着宫中贵人私隐,不可随意外传。还请卫大姑娘好自为之!”
刘内官上下瞧了瞧这位,“我今儿才发现,多了几个生面孔。”
吴药史赶忙向龚太医解释,“咱们这位太医是新来的,您老还真是头回见。前头不是换了批太医吗,如今能上来的,都是千挑万选。龚太医的医术极好,为人又是难得耿直,就是说话不知拐弯。”
“小女冒昧,可否请教龚太医,对王太嫔的肺痨,有何看法?”
卫湘君不知,这位是不是得了信,猜出她来这儿的目的,才赶过来的。倒是她一目十行瞧完了脉案,印证了之前某些揣测。
王太嫔的死,卫湘君可以笃定,绝对不是所谓用错了药。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官?本官已尽力救人,太医正都没说什么,卫大姑娘想如何?”
这位龚太医把架子端了起来,用胳膊肘夹紧那卷脉案,警惕地瞅了瞅卫湘君。
原来他就是王太嫔的大夫。
“既如此,小女便想请教。王太嫔在世之时,缠绵病榻多年,身子羸瘦,四肢酸软,常有精神倦怠以及腰脊疼痛,每日更是饮食不进,间或还有咳血之征。”
卫湘君说到这儿,问,“不知龚太医的诊断,与我是否一样?”
“卫大姑娘说的那些,也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
卫湘君笑了笑,“龚太医有所不知,我曾为王太嫔请过一年多的脉。”
龚太医从鼻子里哼了哼,掉头便要走。
刘内官咳了一声,“卫大姑娘是奉王后娘娘之命而来,国主当时也在跟前。”
吴药史立时领会出意思,朝着快要出去的人道:“龚太医,想来是王后娘娘在关心老太妃们,你便同卫大姑娘说几句。”
龚太医勉强地停了步,神色中带了些不耐烦,“不知这位姑娘到底想问什么?你所说的,脉案中皆有所记。”
卫湘君不紧不慢地道:“小女心中有些疑惑。便比如,龚太医为王太嫔最后开的方子,用了鲜生地、黄芩、黑山栀、熟军、生赭石种种,又加知母与生石膏,主方为何用到止血饮?”
龚太医突然暴怒,“本官开什么方子,还得听你的不成?我便告诉你,王太嫔与我沾着亲,我看你如何诬陷本官?”
“龚太医为何这般激动?”
卫湘君故作诧异,“我不过请教一下方子。”
外行人或许听不明白,可龚太医应该清楚了,他的命门被人掐中。
“卫大姑娘不用装腔作势。当大夫需得埋头苦学,潜心钻研,不经多年历练,绝不可出师,否则不是救人,便是害人。至于女人当大夫,就更是笑话。妇人目光短浅,又愚笨不堪,最教人不喜的是,还爱无事生非,不掂量自己,只会挑人毛病。”
卫湘君被气笑,“龚太医有吵架这工夫,不如为小女指点一下迷津。对了,若没弄错,令堂也是女人。”
好半天后,龚太医憋红了脸道:“卫大姑娘既是为王太嫔瞧过病,如何我接手之时,她已回天乏术?”
“王太嫔病入膏肓,小女所做的,只是不让她每日那么痛苦。”
卫湘君索性说出答案,“止血饮素来用在肺痨的实证之上,而王太嫔患病多年,早成了虚劳,不过是在拖日子。小女用药一向谨慎,只怕适得其反。”
“那是你这庸医无能!”
卫湘君哭笑不得,她还是头一回被人骂庸医。
“这么说吧,龚太医的止血饮开得本就激进,又加上知母与生石膏,想来龚大夫是要压住病人的火盛。可据我所知,王太嫔在世之时,一直都是热极。”
“半通不通,本官懒得与你说!”
卫湘君没理这位耍赖,只管继续道:“对症下药才是医病之道,或是你想试试以毒攻毒,可人命不该如此去试。”
龚太医更恼羞成怒,“你想说什么?是我害死王太嫔?你给我拿出证据,本官便在这儿等着!”
这世上抵死不认账的不少,卫湘君今日便碰到了一个。
“刘内官!”
有人走进来,冲着刘内官直拱手,“对不住,下官去长宁公府请平安脉,教您久等了!”
太医正姗姗来迟,招呼过刘内官,目光又望向卫湘君,“卫大姑娘倒是很少来咱们这儿。”
太医正向来见人就带三分笑,便是瞧谁不讨喜,该客气的还是客气。
卫湘君与这位打过几回不那么愉快的交道,可这会儿在太医正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卫湘君也寒暄道:“想来今日打扰了。”
“何来打扰!”
太医正一摆手,又看向龚太医,“我知龚太医今日忙得很,先出去吧!”
原来人家是为了解围。
龚太医这会儿倒是乖多了,赶紧退了出去。那卷脉案,貌似十分自然地被太医正拿了过去。
“刘内官送来的方子,若下官没弄错,应当是卫大姑娘开的?”
太医正开口问道。
刘内官点头,“正是卫大姑娘。”
“好方子啊!”
太医正冷不丁夸起了卫湘君,“果然是家学渊源。这方子极是巧妙。两位想必不知,咱们太医院也有几位出身杏林世家的。便比如龚太医,当日高大人将他举荐过来,大加赞赏。也是后生可畏,龚太医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是啊,龚太医就是脾气急了些,卫大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吴药史又在旁边劝。
“如此,下官还得再去一趟长宁公府,便先行一步。”
冲着刘内官说了一句,太医正又匆匆而去。
卫湘君注视着太医正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
人家不过几句话,便把事儿点明了。
龚太医背后之人,是她卫湘君得罪不起的。
所以,找到了真相又如何?人是被庸医害死的又如何?
死的自然活该,被栽赃的就只能等死。
正修堂如今面对的,并非真假对错,而是一手遮天的权势。
就算他日公堂之上,卫湘君证据确凿,可审案的是高权手下,人家还是有无数办法颠倒黑白。
想到这儿,卫湘君心里有些郁闷。
“吴药史,凤仪宫的药已然煎好。”
外头有人叫道。
卫湘君这会儿打算走了,却听到一句,“卫大姑娘若要为你们正修堂翻案,想别的法子去,不用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你没这本事!”
龚太医居然还在外头。
果然有恃无恐啊!
只这会儿,卫湘君没心情跟人斗嘴,只对刘内官道:“今日多谢内官帮忙。小女该要回凤仪宫复命了。”
“一块走吧,我送卫大姑娘。”
刘内官说着,特意朝龚太医瞧了一眼。
等走到外头,刘内官又回头看看,才道:“卫大姑娘,恕我多嘴,这年头吧,有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湘君此刻连苦笑都不成了,“我哪想惹什么事,可如今我师父被押在牢中,有人已然放话,要对他下杀手,我不想法子救他,就只能等着收尸。”
“罢了,回头我向国主禀报此事。”
“多谢!”
卫湘君长叹了一声,却忽地灵光一闪,看向了刘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