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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分雌雄

为了亲眼瞧瞧蛛丝马迹,卫湘君当晚跟随崔大娘,一块进了金香楼。

金香楼说白了是勾栏院,不是良家女子轻易能进的。

这会儿卫湘君扮成小厮,跟在头戴四方巾,身着绸布长衫,一副乡绅模样的崔大娘后面,暂且没人发现破绽。

崔大娘出手称得上豪气,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坐进了二楼一处上等包间。

金香楼是回字型的三层木楼,飞檐翘壁、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四面回廊的中间是一座大天井,如酒楼一般摆满了桌椅。

不过半个时辰,天井几乎客满。还有不少衣饰华贵的人在往楼梯上走。

卫湘君很快瞧出了意思。这勾栏之地也分三六九等。没多少银子的都在天井待着,有权有势的请上楼。

天色已黑,到处是喧哗人声。

上等包间自有它的妙处。卫湘君隔着窗,正好看得见天井里的桃红柳绿、活色生香。眼睛都快忙不过来。

“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怎得这会儿像只刚出窝的小鸡子儿?”

崔大娘取笑道。

“可不是开了眼。”

这种世面,卫湘君活了两辈子,确实头回见。

崔大娘也一直站在窗边,观察着外头。

“来了吗?”

崔大娘突然间眉心一挑,让卫湘君注意到了。

下面那么多人,卫湘君辩不出谁跟谁。只知崔大娘口中的蛛丝马迹是个叫刘广的。

今日她们过来,便是要会这个人。

此君说是个卖金银玉器的小商人,买卖看似做得一般。可他有个兄弟,在宫内府当郎中令,官居从五品。

别看品级不高,铸造局打造的一应器皿都要了过人家的眼,才能盖上御制的印章,送进宫中。

这一回她们过来找的,却是过不了宫内府这一关的……残品。

崔大娘收回目光,指了指放在手边小案上的包袱,“你就在这儿等着,回头进了人,我何时叫你,你便将包袱送到我这儿。记住,一句话都不许说。若是露了馅,咱俩就算白忙活了。”

嘱咐完卫湘君,崔大娘便走了出去。

卫湘君竖起耳朵,听起外头的动静。

方才在谷雨巷,崔大娘便说过,刘广背后不只是他那个当六品官的兄弟,还有更大的靠山。

说句不好听的,宫内府如今都成了某家的库房。宫里的好东西,国主跟娘娘们都还没瞧见,说不定已进了人家后院。

至于刘广,干的就是帮人将不得进宫的“残品”卖到外头,从中余利的活计。

而这个人,自然知道青铜灯笼的来历。

没过一会,崔大娘领着两个中年男人进来了。

卫湘君杵在小案边,半低着头。

她这会儿就是个看客,只等着瞧崔大娘如何跟人虚以委蛇,套出话来。

“在下今日得见刘二爷,荣幸之至。”

崔大娘与其中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寒暄起来。

虽为女子,崔大娘却是正经当过兵的,平素就身形挺拔,再加上声音本就低沉,为了以假乱真又粘了胡须,竟是教人分不出雌雄。

崔大娘请客人落了座,便叫上老鸨,领几个姐儿过来挑。

没一时,包间里便笑语莺声。

卫湘君站在角落,用余光注视着被请到主位上的山羊胡。

崔大娘称呼了那人好几回“刘二爷”,他应该就是刘广。

后头姐儿留下几个,酒菜端上了桌,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刘广看来是这儿常客,醉意上头的时候,又点了一个姐儿,指定要瞧她跳的凌波舞。

崔大娘和另一位自是在边上捧场。卫湘君却有些不耐烦,这种所谓风花雪月,在她看来恶俗透顶。

姐儿的舞跳完了,酒也过三巡,眼见着刘广眼神有些迷离。

崔大娘冲着将刘广带来的中人递了个眼色,打发走姐儿们,又叫来一壶好酒。

酒杯再次被斟满之时,终于要谈正事了。

“刘二爷,我们崔员外在乡下便听说,蓟北的好东西都在衡阳;衡阳的好东西,可都在宫里。”

中人笑道:“在下跟他拍了胸脯,只要找到咱们刘二爷,啥事都能办成!”

刘广红着脸一挥手,“你们果然找对了人。有事尽管提!”

崔大娘堆起了笑,“不瞒您说,犬子打小书读得不错,就是考不上举试。在下想在衡阳,为他找个小吏的差使,也好有些出息。只我人生地不熟,倒是听人说了,但凡想踏进官场的,免不得要做一些打点。”

“我约摸认得几位大人。我跟老弟说句实话,衡阳这儿的官场,只要你肯掏银子,最少也能得个八、九品。若肯出万儿八千……这么说吧,礼部有个主事便是买来的,那可是从六品。”

刘广打着酒嗝道。

崔大娘故作担心,“这要被查到,如何是好?”

“果然是乡下来的,你是全不懂其中深浅。可知这买卖是谁家的?这么说吧,别看御座上那位姓赵,蓟北朝堂,大半握在姓高的手里!”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也只有醉鬼才敢公然说出来。

姓高的自然指的是高权,长宁公府卖官鬻爵之事,早有不少议论。只是明面上,个个明哲保身。

崔大娘起身拱了拱手,忽地朝卫湘君看过来,“还不把见面礼送上!”

卫湘君本是在琢磨,高权如此猖狂,国主为何会无动于衷时,冷不丁听到崔大娘吩咐,立时回过神,将小案上的包袱捧过来,放到崔大娘面前。

眼见崔大娘又将那包袱移到他这儿,刘广故意问了句,“崔员外是何意啊?”

“不瞒您说,人也找得差不多了。就是想从刘二爷这儿匀一、两件好东西。好给人送去。”

“御制之物可不好拿。若教人瞧见,脑袋未必保得住。”

刘广手摸在包袱上,貌似有些为难。

“您就瞧着给,也不用太贵重,只图个新鲜,让那位大人有些面子。该多少银子,在下绝不让刘二爷吃亏。”

崔大娘捋了捋假胡须,“上回我在人家府上瞧见一只青铜的灯笼,竟是极精巧。说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我想给配成一对。”

“你便说说,哪位大人家?”

刘广忽地盯住崔大娘。

卫湘君心里一紧。

这人如此精明吗?

崔大娘摆了摆手,“刘二爷这就把我问住了。在下好不容易搭上的线,事儿都还没办成,总不能将人得罪。”

刘广扑哧笑了出来,将包袱扔给身后的随从,道:“崔员外找的那位,只怕我知道是谁。”

“哦?”

崔大娘眼角抽了抽,故作镇定地反问,“您如何猜出来了?”

刘广端起酒杯,“我与崔员外聊得投机,你也是个爽快人。若没弄错,你瞧见的是那个青铜镂空灯笼吧?这事我可记得清楚。那一批里头,除了送进宫的,还富余了一对。”

说到此处,刘广又一笑,“你若是送他,便不用了。人家手里本就是一对。这么说吧,那一对灯笼,还是我亲自送到长宁公府的。”

崔大娘一脸佩服,“刘二爷倒是好记性。不过,与长宁府无关。”

“你这就不知了。我掐指一算,那灯笼当是在吏部王侍郎那儿瞧见的吧?”

卫湘君不自觉地盯住了刘广。

吏部王侍郎是哪儿蹦出来的?

好一会后,崔大娘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住刘二爷!”

刘广不要太高兴,一拍桌子,“可知我为何猜得准?那位王侍郎是长宁公府蒋夫人的继爹,我将灯笼送去之时,一大家子都在跟前。蒋夫人为表孝心,将那对灯笼赠给了王侍郎。我还记得,就是那回城中宵禁的晚上。王侍郎喜欢得不得了。”

卫湘君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城中宵禁那晚……

所以,有人刚得了好东西,便跑去郑宅放火?

今晚没有白跑,真凶到底冒了出来。

看来她和姓蒋的,这回总要死一个。

崔大娘想了片刻,道:“刘二爷误会了,在下哪有资格认得王侍郎。瞧着意思,我去见的那位没说实话,想必他家那灯笼竟是赝品。”

打量崔大娘一会,刘广笑得越发得意,“我方才还奇怪,崔员外若能走通王侍郎的路子,何必又找到我这儿。看来这是上了当。倒也不要紧。你若真心为令郎求一官半职,我倒是能帮上些忙,端看崔员外想捐多少银子。”

“好说,有刘二爷帮衬,想来犬子的事差不离了。”

崔大娘方才还拧着眉,此时已笑了出来,“在下也不懂这些,不如您给个提点?”

今日聊得极好,崔大娘亲自陪着刘广走出金香楼。

夜色渐深,这勾栏院却越发生意兴隆。

门前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几盏吊在半空的灯笼,将四下照得透亮。

刘广晃晃荡荡地被扶上车,还冲着崔大娘喊道:“崔员外为人豪爽,日后咱们便是兄弟,回头等我准信!”

“不日在下必过府拜访。”

崔大娘笑着作揖,等刘广缩回了头,对卫湘君递了个眼色。

这边崔大娘背手走在前头,卫湘君追上去,小声道:“既是知道何人所为,后头我自个儿处置。”

崔大娘回头瞧了她一眼,“这事用不着你出头。咱们可不给人白白卖命。”

卫湘君顿时明白了意思。

她居然忘了,自己背后也并非没人,那可是蓟北最大的靠山。

既是受人驱使,总不能没一点好处。

“哎哟,您老今日也过来了!”

刘广声音从两人后面响起。

等卫湘君回过头,刘广已跳下马车,躬着腰,朝着前呼后拥的一群人跑去。

大门上挂着的灯笼下,众人鱼贯而入。

就在卫湘君掉转头的刹那,冷不丁一张脸,从她眼前闪过。

卫湘君有些怔住。

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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