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疑心病

蒋氏母女竟是齐国细作这事，最震惊的非卫东恒莫属。

自从回到西府，卫东恒便报病不出，还将自己关进书房。除了萧夫人，谁都不许进。

萧夫人挺着个肚子，还得侍候惊魂未定的夫君，也是辛苦。

更辛苦的是，卫东恒就是缓不过来了，一直在那儿唉声叹气。

倒是今日，在萧夫人软磨硬泡之下，卫东恒被放出来后，头一回踏出了西府大门。

也是纳彩之期将近，卫东恒算是给闺女一个面子，强打精神，带着萧夫人来见郑家夫妇。

爱徒将要成亲，郑乔生心里高兴。可他不通庶务，又得了郑夫人眼色，索性一应事务交给夫人们决定，自己领卫东恒去看正在翻盖的郑宅。

卫东恒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又是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郑乔生一手拄拐，一手指着上头，“卫大爷，我打算盖个二层，上面便留给他们小夫妻。”

听到这话，卫东恒不乐意了，“西府那么大，还能没有他们的地儿？乔生兄也是多虑了。”

当年卫大奶奶生产不利，只得这一女，卫东恒确实不上心，还担忧西府偌大家业，最后都要归了外姓人。

后头来了蒋氏，没事便在他耳边明夸暗贬：说卫大奶奶不肯再生，是怕孩子太多，顾不上娘家；卫湘君也是个霸道的，好东西只顾自己收着，瑶珠碰都不许碰。

卫东恒由此对母女俩更生厌弃。

直到多年之后，卫东恒经过那么多风浪，总算将很多人和事都看明白了。

蒋氏就是将他当成傻子利用，花言巧语背后藏着阴谋诡计。

卫湘君虽有时候话说得不中听，可实打实顾念他这个当爹的。

如今的卫东恒终于品尝到了天伦之乐，结果女儿眼看就要出嫁，这心底终究有些不舍。

郑乔生向来不爱跟人计较，笑呵呵地道：“无妨，便教他们偶尔来这儿住一宿，西府总归是她正经娘家。”

卫东恒的气立马顺了，还颇为大度地道：“你是她师父，该孝顺的，湘姐儿总是要孝顺！”

说了这儿，卫东恒又想叹气。

他这半辈子闹出不少笑话，以前根本不知自己蠢，现在知道了，便害怕连累女儿和萧月娘肚中的那个。

“卫大爷，到那儿坐坐？”

郑乔生笑道：“我可站不了多久。”

卫东恒回过了神，还想到伸手扶了郑乔生一把，两人一块坐在了院中那处没被火烧坏的石凳上。

“听说你打算自请外放，好不容易回来，如何又要走？”

卫东恒愣了一下，“乔生兄如何得知？”

在吏部私牢被打得死去活来，卫东恒不肯招也不想死。

后头夜深人静，他熬不来时，便往好的地方想。比如，他若能活下来，就带着萧月娘离开衡阳，最好能回渭西。

就算还是当衙门小吏，就算只有微薄俸禄，至少一家人能得平安。

等他终于活下来，卫东恒也下定了决心。

话说这事吧，他也就告诉过萧月娘一人。

“是令夫人同拙荆提到此事。她担心你一时冲动，想让我同卫大爷聊一聊。以我之见，令夫人身怀六甲，便是真要走，也得等孩子生下，最好再大一些。再者，湘儿的婚事在即，此时也并非谈离开的时候。”

卫东恒如今能听得出别人好意，只心中实在纠结，“如今朝中恨不要我死的，不只一两个。”

“大家伙都说，国主杀了一批贪官，是在正本清源，维护朝纲。想来日后朝堂必定清明。”

卫东恒干笑两声，心下不以为然。

郑乔生到底只是个大夫，哪瞧得出朝堂上那么多弯弯绕。

贪官是倒了一批，可贪官的头还我自巍然不动。

“咱们恒大爷如何想一出，是一出啊？”

郑宅塌了一半的院墙外，碧雪转头对旁的卫湘君嘀咕道。

两人已然过来有一会，自然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卫湘君笑着叹了口气。

也是难得，他们父女还有想到一块的时候。

京城像一只鸟笼，里头的鸟太多，地盘又那么小，难免弱肉强食。

卫东恒确实少了些豁得出去的狠，这一点他还不如卫东卿。

“爹爹方才那些话，冲着家里人说便是了，别教外人听到。”

卫湘君到底走了进去。

没想到卫湘君会出现，卫东恒一脸局促，好半天后讪笑道：“我同你师父说着玩儿的。”

卫湘君却没笑，“爹爹一时半会走不了。”

卫东恒小心地瞧向她，“为何？”

“蒋氏这些年也没闲着，听说同人合伙，又贩起了私盐。前头人家背靠大树，就算知道，也无人敢管。可这会儿墙倒众人推，到底被捅了出来。”

“该，那女人就该死！”

卫东恒恨得直跺脚，忽地心下一紧，“此事与我无关！”

“汉乡侯那个妾也是同伙之一，听说一笔生意就能赚不少于千两。别的就算了，贩私盐是掉脑袋的重罪。邱氏逃不过一死，爹觉得，汉乡侯府会不会受牵连？”

卫东恒脸垮了下来。

这还教人活不？

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瞧着意思，还得陪卫东卿他们死？

“我……去求见主上。”

卫东恒壮着胆子道。

为了一家老小，他便厚着脸皮去撇清关系。

卫湘君哭笑不得，“爹爹这么着急过去，到底是为东府求情，还是想救蒋氏？”

“湘儿！”

郑乔生立马拦住，视线越过背对着他的卫东恒，冲卫湘君摇摇头。

卫东恒顿时急了，“我谁都不为，就为了西府。卫东恒后半辈子，拼着命也要护住妻儿老小！

说着话，卫东恒便要往外走。

“卫大爷，别听这孩子的！”

郑乔生无奈地瞟了卫湘君一眼。

卫湘君一脸好笑，抬脚追上卫东恒，“爹爹不用急，这会儿咱们要做的，便是置身事外。

卫东恒立马转回身，虚心请教起了女儿，“何谓置身事外？”

“这么说吧，东府他们赚那么多，也没想带咱们分过。凭什么咱们要陪着一块挨刀？爹爹这会儿过去，你是想请罪，可主上未必这么想，说不定觉得，你是在替东府说情。到时候两只蚂蚱硬生生被拴一条绳上，咱们冤不冤？”

话说卫东恒想要离开衡阳，卫湘君一百二十个赞成。她这爹真没有与人勾心斗角的脑袋。

可这会儿，实在宜静不宜动。

连崔大娘背地里都说，重华殿那位疑心病太重，整个蓟北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五个手指数得过来。

徐启据说算其中一个。

不提徐启，卫东恒这时候冒出头，可不成心要招怀疑吗？

“那……我该怎么办？”

卫东恒总算怂了。

卫湘君出了个主意，“就当什么都不知，什么也都别说！”

“万一汉乡侯求到咱们这儿……”

这话不是卫东恒空穴来风。

昨晚卫东卿就来了西府，卫东恒本不想见，可那位硬闯进了书房。

卫东卿只字未提私茶，倒是转着弯跟卫东恒打听，他是如何投到国主麾下的。

卫东恒当然不会说。

汉乡侯不配知道那么多。

卫湘君脸一沉，“爹爹忘了，咱们西府落难之时，东府半个头都没伸，何来您还以德抱怨？反正我把话撂下，他们的事，西府谁都不许伸手。”

不知道是不是被卫湘君连哄带吓，卫东恒似乎想通了，跟着郑乔生一块回郑家那个租来的院子时，神色比之前轻松多了。

卫湘君又在新宅院里转了一圈，出来时，发现等在外头的碧雪冲她直挤眼睛。

“怎么了？”

卫湘君问道。

碧雪犹豫片刻，悄悄拿手往西指了指。

顺着碧雪目光瞧过去，卫湘君思忖了片刻，大大方方走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位，“顾大人。”

此刻看到顾殊，卫湘君虽说不上百味杂陈，也是滋味莫名。

多亏顾殊那天的提醒，卫湘君才知卫东恒出事了。他们多少做了些准备，才不至于被打得拱手不及。

可顾殊早是高氏一党，同他说话还得万分小心，谁知这位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听说卫大人无事了？”

“是啊！”

卫湘君笑回，“多谢顾大人过来报信。”

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殊今日却心事重重，听到卫湘君这一句，半天没有反应，好一会后，嗯了一声。

“师姐！”

一个声音从东头郑家租的宅子里响起，“师娘让师姐回来，她把你的嫁妆单子理出来了！”

瞟了从门口探出头的阿寿一眼，卫湘君应道：“知道了。”

话说就阿寿这一嗓门，整条后街上的人都能听到。

往这边瞧了好一会，阿寿才收回了头。

“你……要成亲了？”

顾殊盯着卫湘君，神色竟有些错愕。

“我们姑娘得了国主《赐婚旨》，明儿就要纳采了。”

碧雪故意道。

顾殊那位姐姐也不知哪来的傲气，竟瞧不上她家姑娘。今日便让他们知道，卫大姑娘才貌双全，只有英雄豪杰才配得上。

顾殊……就算了。

“……恭喜！”

顾殊略显费劲地吐出这两个字。

“多谢！”

卫湘君虽没抬眼，也能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

虽说卫湘君差点与这位谈婚论嫁，可当时她只是考虑，这人合适当夫君。

说到真正的接触，并没有多少，更称不上什么郎情妾意。

可此刻顾殊这样子，倒像是被她辜负了，让卫湘君后背有些发毛。

“对不住，小女还有事。”

卫湘君勉强冲人笑笑。

“你要嫁徐启？”

碧雪抢过了话，“可不就是徐将军。”

顾殊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卫湘君，似乎只有从她口中得出的答案，顾殊才肯相信。

“顾大人，不送了！”

“你不会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吧？”

顾殊突然道：“徐启注定不会久居人下，他对你并无真情实意，全是利用，你又何必毁自己一生？”

卫湘君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我记得，顾大人与他还是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