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陈情书
这日,安宁宫后院软禁卫湘君的屋里,岳王后走了进来。
“你瘦了不少!”
岳王后打量卫湘君片刻,走到窗边书案前,拿起一份她正在誊写的脉案,随手翻了翻。
随她一同过来的孙樱儿端了椅子,扶着岳王后坐下。
卫湘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王后娘娘。
今儿是岳王后头一回过来。后宫女主人虽称不上日理万机,也有自己忙不完的事,自然不会只是来串门。
“你倒是个好学不倦的。”
岳王后夸赞一句。
“娘娘谬赞!”
卫湘君不过想给自己找点事,免得胡思乱想。
被关了二十来天,外头的事,她一无所知。
正因为不知,才更忐忑。
岳王后坐了下来,瞧向卫湘君,“徐启的案子判下来了,是……斩立决。”
卫湘君眸子不由一紧。
“主上今日刚下的旨意。”
孙樱儿接过了话,“三日后行刑,你……想开些!”
卫湘君腿有些发软,步伐沉重地走到床榻边,扶着床沿坐了下来。
徐启要死了吗?
孙樱儿坐到了卫湘君旁边,“朝中不少大臣都为他求情,只是证据确凿,也实在没有办法。”
“有什么证据?”
卫湘君低着头问了句,声音尚算平静,可搁在床沿上的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
“主上的人抓到一名梁国细作,在他藏身之处发现一份名册,徐启竟是他们的头领。主上震怒,向岳少将军下了密旨,将徐启捉拿回京。”
“名册也能编的,他得罪过不少人。徐启不是没有跑吗,自然是问心无愧。”
卫湘君就知道,徐启迟早要出事。
既是梁国人,他回自己家当大爷多好,赖在蓟北,到底丢了性命。
岳王后叹道:“寿王向国主说出了徐启来历。原来他出身梁国最大权臣徐氏一族,祖父在朝中地位,据说堪比长宁公。”
“你知道这事吗?”
孙樱儿问道。
卫湘君僵硬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又如何?
这会儿卫湘君总要自保。
“寿王?”
卫湘君忽地反应过来。
“主上命人查了好些日子,并没找到徐启通敌的证据。再加上他确实立过战功,主上本意将人赶走就是了。可前日……”
孙樱儿轻叹了一声,道:“两个在牢中的齐国细作突然招供,指他们与徐启早已暗通款曲。无论之前救下岳大将军,还是寿王差点死在宫中,都有徐启在背后谋划。主上便想到了寿王,将人请进宫,一问才知,徐启出自长安徐氏。”
卫湘君终于咬牙切齿了,“信口雌黄!”
早知寿王是落井下石之辈,她当时就不该将人救回来。
岳王后与孙樱儿齐齐看向了她,不明白卫湘君在骂谁。
“就听一家之言,便把罪过栽到徐启头上,岂有此理!”
卫湘君激动到站了起来。
“当日徐启营救我兄长之事,倒也称不上可疑。”
岳王后思忖了片刻,道:“那位寿王早就说过,之所以不敢回长安,便是因为以徐启祖父为首的一班臣子,对他怀有杀心。”
卫湘君咬住了唇。
徐启也是倒霉啊!
蓟北容不下他,连梁国和齐国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主上发了话。你父亲尚算循规蹈矩,而你也立下过功劳。虽有一时糊涂,也不打算追究你们了。”
卫湘君没听到岳王后这句,还在想着徐启的生死,“徐启何至于罪无可恕?”
有些人在眼前讨厌,看不见又挂念,若是再要死了……
卫湘君心底突然生出恐惧,这世上若少了那人,将会如何寂寥?
“湘君!”
孙樱儿赶紧在旁边提醒,“这会儿你还管得了别人?”
岳王后冲孙樱儿摇摇头,和颜悦色地道:“我知你与他多少有些情份,毕竟你们快要成亲了,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在家国大义面前,我相信你懂该如何应对。”
卫湘君用力眨了眨眼。
她真想哭啊,可莫名就是没有眼泪。
“你便写一份《陈情书》,说你是受徐启蒙骗,对他之事绝不知情,更不耻那人所为,从此与他一刀两断,请主上严惩此人。”
岳王后索性手把手教起了卫湘君。
卫湘君抬起头,苦笑,“有用吗?”
“傻瓜,这是娘娘好不容易为你求来的生机。主上已恩准。反正让你写什么,你便照着写。你不会真想陪着徐启一块死吧?”
死……
卫湘君当然不想死,更不想为那个人而死。
“湘君,这种时候,你心里总要有个数。别忘了你背后的正修堂还有卫氏一族,何苦为一个你当初也未必愿意嫁的人,害了一家老小。”
孙樱儿苦口婆心地劝道。
卫湘君抹了抹眼角,依旧是干干的。
算了,她重活这一世,又不是为了徐启,就当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吧!
“……好!”
“我来准备笔墨!”
孙樱儿比卫湘君还急,立时走到书案后,“只要《陈情书》送到重华殿,你便自由了。这宫里有什么好待的!”
岳王后忽地问了句,“湘君,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卫湘君已经接过笔,愣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岳王后又问,“也没什么要说的?”
卫湘君将笔蘸了墨汁,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三天之后——
天还没亮,一辆马车开出了西府。
“姑娘那么早出门做什么?”
碧雪一脸紧张地瞅着卫湘君挂着黑眼圈的脸。
卫湘君神色淡然,“歇了那么久,赶紧挣银子。”
怕卫湘君多想,碧雪也不敢一直盯着她,坐在旁边,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
卫湘君打了个呵欠,说了句,“到地方叫我,我先睡一时!”
碧雪嗯了一声,心里却连叹几口气。
方才出门前,萧夫人特意将碧雪拉到一旁叮嘱,必须看紧了卫湘君,绝不能让她去菜市口。
衡阳城尽人皆知,以前的威骑将军,如今的梁国细作徐启将于今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问斩。
这会儿离午时三刻还早,便能瞧见不少人往菜市口那边走。
碧雪怕死了,怕她家姑娘急着出来,就是要去等着见徐启最后一面。
卫湘君也是命苦,前脚刚订亲,后脚未婚夫竟成了细作。
那日卫湘君从宫里回来,恒大爷还庆幸,亏得她闺女没嫁,真要嫁过去,只怕就要陪斩了。
碧雪心里却在打鼓,虽说两人没有正式成亲,可她撞到过他们卿卿我我,也不知自家姑娘有没有吃亏。
可这话实在不能问。
碧雪也是越想越愁。
卫湘君的《陈情书》如今同问斩徐启的告示一块贴在城门上,说是让百姓瞧瞧,卫大姑娘大义灭亲。
可在碧雪看来,重华殿那位太不厚道,成心败坏她家姑娘名声。
这都知道了
,卫湘君差些嫁给细作,以后谁还敢娶她。
车夫在外头“吁”了一声,马车忽地停下。
卫湘君一下睁开眼,问道:“怎么不走了?”
“这车里坐的,可是汉乡侯西府的人?”
外头有人问道。
碧雪隔着卫湘君,拉开窗帘,“你们何人?”
话音还没落,卫湘君便听见有人道:“卫湘君,你还有脸出来?”
伸手将碧雪拉了回来,卫湘君一把阖上窗帘,大声道:“蒋瑶珠,你都好意思跑到外头丢人现眼,我干嘛不能出来。听说蒋氏跟那个王坦一块砍了头,也是他们应得的。”
“就凭你,还想拿我的短?”
外头伴着女人的怒吼,还能听到马嘶声。
碧雪忍不住伸头往外瞧,这时小声道:“蒋瑶珠下车,走过来了!”
卫湘君哼了一声。
她如今是名声扫地了。
可就算卫湘君沦为衡阳城的笑柄,也不容蒋瑶珠过来踩一脚。
“蒋瑶珠,你脑子清楚一些。”
卫湘君不慌不忙地道:“我全身而退,你未必不知,便是仗着身后有凤仪宫撑腰。而你算个什么……”
“吓唬谁呢?”
外头人冷笑,“我们长宁公三日前便上了早朝,还是国主亲自派人来请。你可知,斩首徐启便是老国公最后拿的主意。你以为,凤仪宫能保你多久?”
卫湘君心里咯噔了一下。
长宁公翻身了?
国主心思又动摇,打算重新起用高氏一党?
教人想不明白啊,国主对其他人苛刻,比如卫湘君那份《陈情书》,竟因为她故意少写了一句“恪杀勿论,以谢天下”,被打回重写。倒是国主对明摆着贪赃枉法,且还有通敌嫌疑的高权得过且过。
“来人,将她拉出来,给本夫人活活打死!”
“姑娘!”
碧雪吓得大叫。
卫湘君不耐烦地道:“开车,不用理那疯子!”
她还真不信,长宁公府狂妄到敢当街杀人。
马夫的一声惨叫,从车外传了进来。
卫湘君掀开车帘,她的马车被几个壮汉团团围住,而车夫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脑袋出了血。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行凶,真以为自己……”
卫湘君话没说完,竟被几个妇人拽到了地上。
被狠狠踢了两脚之后,卫湘君扶着腰站了起来。
蒋瑶珠走到近前,冷眼瞧着卫湘君。
她从没有一天,忘记过眼前这张脸。
这是她仇人的脸。
蒋氏死了,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身为女儿,蒋瑶珠想最后尽一份孝道。
可高权那老东西发了话,蒋瑶珠连她亲娘的尸都不敢收。
如今蒋瑶珠再无依靠,只能跟着那个已经没几天活头的老东西。两个儿子在族中并不受待见,她看不到一点盼头。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被卫湘君害的。
若当日自己能进宫做女官,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给一个能当她爷爷的男人做妾的地步。
“扒了她衣……裳!”
此时此刻,蒋瑶珠只想用心中所有的怒火,烧死卫湘君。
一记巴掌狠狠打在蒋瑶珠脸上时,她愣了片刻,才觉出面颊烧灼。
“你敢……”
蒋瑶珠刚骂出口,却在看到卫湘君身后之人时,一下顿住。